三
出来呼吸一下雪后的新鲜空气,你忙什么哩?!”
“天大黑就看不见下岗的路了。”我用力一拉,把他拽了个前趴虎。之后,我拉起车就跑。
他在后边喊道:“我的近视镜摔到雪地里去了。”
“浑蛋——”我嘴里尽管高声骂着,还是不得不停下车来,帮他寻找掉在雪里的眼镜。
雪是白的。
眼镜也是白的。
我在雪地里摸索了好一阵子,才算把它找了出来,此时,天已暗如锅底,再不能在墓地耽搁,为了不使这个近视眼,再闹出别的事儿来。我便动员他坐在车上,我当拉车的车夫;好在一路下坡,又有上岗时留下的车辙,只要我时刻注意脚下的路,不把车翻到山沟中去就行了。
哪知倪翔对我连连摇头说,“不,我不坐,这车是拉死人的专用车”
“那你就跟在车后边走。”
“你急个什么哩!遍地雪打灯,还拍摸不回监号去!”他痴囗地说,“那只鸟儿快该叫哩。一是为A君祭悼,二是为初更报时。”
“报他妈拉个蛋——”我忍无可忍,再次抄起尸车,大步向岗下走去,“那是什么鸟?是你的追魂鸟,你早晚死在这只鸟上——对不起,我先走了。”
“别甩下你半瞎的老朋友哇:”他在后边紧紧地追逐着我,声音可怜巴巴的, “值班组长不是说了嘛,我要是丢了拿你是问!”
我索性不再答腔,把尸车拉得飞快。这一招儿很灵,他虽然还在罗罗嗦嗦地讲着鸟事,但两只脚板却尾随车后,不敢再东张西望了。
事情发生在尸车穿行的一片样树林子里,打更鸟当真在我们身旁的树丛中一声长泣:“呜——。
“听!它报更了。”
“不是报更,是哭。”
“真怪。”他的脚步明显地放慢了,“它的巢穴究竟在哪儿呢?再不就是无巢的乞丐鸟?”
“你也挺怪的,跟这鸟儿一样。”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他气喘吁吁地回答,“其实,鸟类世界中无巢的鸟儿很多。比如,你们诗人常赞美的杜鹃,这种鸟儿徒具虚名,品格极坏。它自己不愿意衔枝搭窝,总是强占其他鸟儿的巢穴,甚至把鸟蛋也生在人家的鸟巢中,然后一抖翅膀飞了,还要叫别的鸟儿给它孵化繁衍后代!”
“嗯。还有呢?”
“可以这么对你说,我就是对这‘打更鸟’缺乏了解。喂!老朋友,我求求你了,为我把车停一下,让我找找它的‘行宫’,行吗?”
我有些动心了——因为我敬佩他的锲而不舍的探索精神。
“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帮帮忙吧!”他语音里有了‘打更鸟’的长啼之悲凉。
我放下车把,坐在车辕上休息。他拄着一根棍子,试探着向样树林子里走去。我很快坐不住了,生怕他发生什么闪失,这不但难以向劳改队交待,更难向他家里交代——在泥巴屋子里,我曾多次看过他亲人的相片:文质彬彬的是他的爱人吴锦,把食指吮在唇间的是他女儿小红。照片背景是堆放着碎缸乱筐的一座断墙,这足以说明倪翔被打成右派后,母女俩度日如年的艰辛……“倪翔——”我怕声音惊扰了打更鸟的夜啼,因而呼唤他的声音极轻,“算了吧,就是你能给动物志的鸟类学补充上你的新发现,有谁能承认呢?”
他停步在一棵柞树下,指指双唇,先示意我不要出声,后又指指这棵树的树身。我踏着深雪走过去,当真发现这个大自然的“更夫”,就栖身在这棵树上。因而兴奋地说:“它不是夜游神,它是有家的。看样子,柞树的树洞,就是它的家。”
“你的推论缺乏依据,如果它有杜鹃家族里的强盗血统呢?”倪翔十分认真地纠正我的孟浪,“再说,你何以断定这声声夜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