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倪翔当真十分疲累。我爱人给他弄了几个炒菜,氽了一个鱼肉丸子——这都是他非常爱吃的菜;可是他胡乱地夹上两筷子,又喝了几口我家乡的“玉田老酒”,便称身体不适,倒在我家的沙发上睡了。尽管沙发紧靠着暖气,室温在二十三、四度的样子,我爱人还给他身上盖了一条毛毯——她是主治医师,凭着医生的职业敏感,她说倪翔该在牡丹江医院再经过一个疗程,再返回北京;他的神色萎靡、脸色青灰都说明他的病发期没有过去,或发生了病情的反复!
阿弥陀佛,多亏这个呆子没有再追问我“白雪公主”之事,他只当是我在开他的玩笑,没引起他的任何联想,因而关于那只打更鸟之事,还牢牢地锁在我的心里,没有一丝外泄。我解释母女俩不在家的原因,也编得十分艺术:快到春节了,母女俩提前上街去准备节日食品,以避免节日临近时买鱼买肉排队,无意义地消磨时间。
以谎言欺骗老友的尚没泯灭的童心。并非我之情愿;我之所以如此,实因那只象征着我和倪翔命运的鸟儿,如果当真被倪红给卖掉,那不仅是对倪翔感情的致命一击,还是对他一生执著追求的最大嘲弄和亵渎。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我想拿起电话听筒拨通倪翔家的电话,看看母女俩归来了没有,但我看倪翔在沙发上昏沉入睡的样子,怕惊动了他的休息,索性再次下楼,去按响他家的门铃。
“谁呀?”
从拉长了的娇嗔声音,我断定出是倪红、本能促使我忿忿然地回答。“还有谁?是我!”
“伯伯,请进!”
门开了。
我首先巡视室内四周:“你母亲呢?”
“不知她去哪儿了,反正她不在家。”她若无其事撩了撩颈后瀑布似的长发, “伯伯,您找我妈有事?”
“她去找你去了。”
“哟——我这个两条腿的大活人,还能丢了?”
我自知语言对倪红的无能为力,便两步迈上阳台,去找那只鸟笼。如同从峦峰跌进崖谷,我身心感到一片茫然,困为在我的视野里,没了那只鸟笼。还没容我再说话,倪红在背后开腔了:
“你是在找那只‘白雪公主’吧?”
我用眼睛回答她:是。
“今天真把我给累坏了,坐着小车跑遍了每个鸟市,所到之处,无不对这只鸟儿感到惊异。”倪红面对着客厅里的一面镜子端样着她的姿容,但话却是对站在阳台上发呆的我说的。
“那只鸟儿呢?”
“伯伯,您听我慢慢说么!你想,我只靠两条腿怎么能跑遍所有的鸟市呢?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打电话给D国驻华公司商务代办,他是我的上司,又喜欢鼓捣花鸟虫鱼啥的,他闻讯立刻把‘奔驰’开了出来,拉着我转了东西南北城以及郊区的鸟市……”
我截断了她的罗唆。“我问你那只鸟儿,现在在哪儿?”
“伯伯。您是我的长辈,我尊重您,但您没有权力对我这样说话。鸟儿是飞进我家阳台,又不是飞进您的写作间的——”
“我有权利问吧!”吴锦不知何时进的家门,她眉眼和皱纹里粘满沙尘,连头上围着一条土耳其头巾,也被北京风沙遮住了绚丽的颜色,“我到处找你,一连跑了三个鸟市,你可倒好,跟着你们老板坐车兜风去了。那只鸟儿到底弄到哪儿去了。”
“它自由了。”倪红不咸不淡地口答,“我打开了鸟笼门儿!”
“我的疯丫头哎!你难道不知道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吗?为什么不等你爸爸回来,你就干了这手绝活儿?”吴锦拍打着双腿,裤子上的尘上烟雾似的升腾起来。
我坐在沙发上,望着这幕由那一只鸟儿导演出来的家庭戏剧、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立刻溢满我的心田,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