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场。一股浓黑的粉尘飘飞起来,胡栓赶忙把猎枪往肩上一扛,绕过弥漫在空中的黑色煤尘,朝谷底走去。
索泓一把火气撒在了老牛身上,挥手赏了它一鞭子。
老牛一动不动,鞭子若同拍打在棉花篓上。
索泓一再次扬鞭,在这千分之一秒的霎间,他忽然看见了老牛秃秃的半截尾巴 ——那是工作面局部瓦斯闹妖,给老牛留下的标记。他不忍心把手中的鞭子再落下去,便颤嗦嗦地收住了手。
“驾——”他吆呼它,哄它进小窑洞口。
老牛仍然不动。
“驾——”
老牛居然从洞口向外倒退了两步。
索泓一正在迷惑不解的当儿,挖煤工作面的连珠炮声响了。一炮,两炮,到第三炮响起的时候,猛然从洞口卷出来飓风般的强大气浪,煤渣、木屑搅拌着巷道积水,一齐扑向牛车,扑向了索泓一。他恍恍惚惚地感觉到牛车被气流吹上了半空,就像童话中的飞车一样,歪歪斜斜地飞向了山谷对面的山坡,他被洞口涌出的强劲的旋风吹了个就地十八滚,头沉重地撞在了煤溜子口的钢板上,他疼痛地喊叫了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窑洞外围满了阴阳谷的乡亲,他们浑浑噩噩地向被坍塌的煤石封死的洞口望着,哭叫着亲人的名字。窑内燃烧未烬,一股呛鼻的焦糊气息,从洞口的缝隙中飘散出来。不用询问,索泓一顿时明白了一切:这是昨天工作面的最后一声炮响,燃着了早已超过饱合状态的瓦斯,瓦斯爆炸引起强台风般的冲击波,一下摧倒了那些东倒西歪的霉烂支柱,于是窖内发生了天崩地裂,大自然瞬息间的惩罚,报废了这口阴阳谷的聚宝盆。
“秦明礼呢?”索泓一突然叫道。
“没能出来。”分不清谁在回答。
“马小田呢?”
“也埋在里边了。”
这时他忧熄地记起了牛车飞向半空,便爬起来寻找那头牛。矬巴汉子告诉他,老牛连同那挂小平车,被洞口涌出的气流吹向了对面山坡上,老牛被摔成了肉饼,小平车成了碎木条条;只有那两只车轱辘没被摔坏,滚到山沟底下的小河叉里去了。
索泓一虽然还戴着柳帽,头上还是撞起一个青包,如果没有钢板焊成的煤溜子挡住了他,他也摔到谷底下听蝈蝈叫去了。想起那些和他朝夕相处的盲流窑工,都被埋在坍塌的小窑里,索泓一两眼潮湿了,因为那一封封催归的家信,字字情,声声盼,曾搅动过他这浪子的愁楚心肠;但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随着瓦斯爆炸时的强光一闪,长着刘备那样一双福寿大耳的秦明礼,以及几十口本乡和盲流窑工,顿时在井下化为灰烬。
胡栓连夜去公社报丧。矮巴汉子挽扶着索泓一,到他家的土炕上养伤。他对着镜子看看自己,头上那个青包不难消肿;可是脸上被飞出洞口的煤石,割破的长长一道口子,却无法填平了。他记得在五十年代看过一部苏联电影(牛虹),电影中的主人公的脸上就有这样一条深邃的疤痕……
他赖以躲避风雨的小煤窑,已经成了一座埋骨的石家,索泓一在两天以后,离开了大山旮旯的阴阳谷。没有人挽留,也没有人送行,这个小小山村沉默得如同被地火烧死、被那些冤枉鬼慑去了灵魂似的。没有鸡啼,没有狗吠,没有了昔日叮咚作响的驮铃之声。
天,灰蒙蒙的。
山,灰蒙蒙的。
盘肠山道弯弯曲曲地像一条蜷卧的蛇。
去哪方?
不知道。
去找谁?
不知道。
走。反正要走。走很远很远的路,直到无尽的尽头。
他那只迎风流泪的眼睛,在山风中泪水滚落而下。
泪水淌下脸颊,那煤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