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过了些天,派出所警察来宣布:凡是在北京的国民党军政人员,全算起义,在家眯着的可以到登记站报到。能分配工作的分配工作,要遣散的可以领两袋白面和一笔遣散费。那五在街上看看穿军装的八路和穿灰制服的干部,待人都挺和气。就把他从飞机场拣来当小褂穿的一件破军装叫云奶奶洗了洗,套在棉袄外边,坐车上南苑登记站去。登记站门口排了好长队。老的、少的、瞎子、瘸子都有,个个穿着破军装。
那五就在后边也排上。好大功夫他才进了屋,屋里一溜四个桌子,每个桌子后边都坐着军管会的人。那五看到最后一张桌是个十几岁的小兵,就奔他去了。
“劳你驾,我报个到。quot;
“叫什么名字?quot;
“那五。quot;
“哪个部门的?quot;
“南苑飞机场,我是国民党空军。”
“什么职务?quot;
“教员!quot;
那小兵去到身后,从一大叠名册中找出一本翻了一遍,放下这本换了一本,又翻了一阵。
quot;你是什么教员?quot;
“唱戏的教员。quot;
“归哪一科?quot;
“没有科,票房的!quot;
这时另一个桌上有个四十多岁的人就走了过来,上下看看那五说:quot;一个月多少饷?quot;那五说:quot;管吃管住,一个月两袋面。quot;四十多岁的人对那小兵说:“你甭翻了,国民党军队没这么个编制!quot;又对那五说:quot;要有军籍才算起义士兵,你不在册。quot;那五说:quot;那么我归谁管呢?也得有个地方给我两袋面吧?quot;四十多岁的说:quot;你教什么戏?quot;
“国剧!我唱老生。这么唱:千岁爷......quot;“知道了,你上前门箭楼,那儿有个戏曲艺人讲习会,他们大概管你!quot;面虽没领到,可是摸到了解放军的脾气,这些人明知你是唬事儿,也不打你骂你。那五挺高兴。回家把军装脱了,又换上件棉袍,坐电车奔了前门。
前门对着火车站,人山人海。还有人在箭楼下泼了个冰场,用席围起来卖票滑冰。他好容易才找着道上了楼梯。刚一进门楼,就碰上一个二十多岁,白白净净,浑身灰制服又干净又板正的女干部。她问那五:quot;您找谁?quot;“听说这儿有个艺人学习班,我来登记。quot;“噢,欢迎,进屋吧。quot;原来门楼里还隔开了几间屋子。那五随女干部进了把头的一间。女干部在窗前坐下,让那五坐在他对面。quot;叫什么名字?quot; “那五。quot;
“什么剧种?quot;
“国剧,现在叫京剧。quot;
“哪个行当?quot;
“老生。quot;
“哪个班社的?quot;
“我,我没入班社。quot;
“那怎么唱戏呢?quot;
“上电台;也上茶馆。quot;
“您等等吧。quot;
女干部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对他说:quot;我打电话问了老梨园公会的人,没有您这一号啊!quot;“我确实靠唱戏吃饭!quot;“谁能证明呢?quot;
那五眼睛一转,立刻说:quot; 我师傅,我师傅是胡大头!我是胡大头的徒弟。quot; 女干部笑了:quot;你师傅叫胡宝林吧?quot;
“哎,就是他。quot; 那五心里直打鼓,他不知道胡大头还有别的名字,这名字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