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走进金三角
妇女看看老人,代替他回答说:爷爷说你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
原来如此!世界上的事,只要心诚,石头也能开出花来。意识形态原来是可以跨越的,对峙的心灵也能达到沟通,桥梁就是普遍和伟大的人性。我望着风烛残年的老人,就像注视一盏即将熄灭的油灯,心中充满无法言说的感激之情。我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命运安排的结果,因为在我有幸到达这个小山村之前,任何一个小小的不测,一阵因时光流逝而起的小风,都有可能把老人这盏枯灯刮灭。我在心中暗暗感谢上帝,感谢命运之神的指引,于是我赶紧把身体向老人身边挪近,悄悄打开衣兜里的采访录音机,开始记录并仔细倾听老人讲述。
此后数天,我都忠实地守候在老人身边,跟随他一道进入半个世纪前那座尘封而遥远的历史隧道。我面前始终有一盏摇摇欲坠的如豆油灯,它带领并照亮我在黑夜的峡谷和迷雾中穿行,我因此得以跨越许多岁月的障碍,穿过迷宫般的荒原、沼泽和神秘古堡,正确选择抵达彼岸的方向和途径。于是在这里,在金三角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小山寨,我终于认识并走进五十年前一群饥寒交迫的中国人中间,他们正是今天这个令世界谈毒色变的毒品王国的历史之源,任何现代金三角的故事都无法回避或者撇开他们,就像我们溯流而上考察长江和黄河源头一样。在我往后长长的叙述中,我们将随同这群中国人,准确说随同一个名字叫做李国辉的国民党军人历经千难万险走进金三角的脚步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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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半世纪前的一个夜晚,天上没有月亮,星星像无数眼睛在头顶调皮地闪烁。中国西南边陲,一片没有道路也没有村寨的荒山野岭,一支约有千余人的残破军队正在连夜行军。准确说不是行军,是撤退。队伍里夹杂许多缠绷带拄拐杖的伤兵,还有不少妇女孩子挟裹其中,她们都是军官家属,有的走路,有的骑在驮弹药的马匹或者骡子背上。看得出这些人全都十分疲劳,连牲口也因不堪重负而连连打滑失蹄。但是队伍没有得到命令休息,也没有改变方向去选择一条好走的道路,他们一直朝着正南方向开进,避开村寨,避开大路和人群,在黑暗和丛林的大海中慌不择路地逃命。突然有情报传来,追兵离他们只有不到十里路,于是手电和火光被严厉禁止,这支死里逃生的队伍惶惶如惊弓之鸟,急急如漏网之鱼,任何一点意外动静都会引起他们极大的恐慌和不安。
我从史料中得知,这是隶属李弥第八兵团的一支队伍,第八兵团是国民党坚守西南大陆的最后一道防线,蒋介石令其据守滇南,以策应反攻大陆。没想到解放军同时从四川和广西发动千里奔袭,蒙自一战,第八兵团势如山崩,元江追击,兵团主力数万人被歼于元江河谷东岸。剩下残部四分五裂,纷纷南逃。国内战史将这场战斗称之为“解放大陆的最后一战”。
在此后长达一个多月的超级马拉松追击中,没有汽车,没有飞机,没有公路铁路,双方全凭一双脚板,跑得快就是胜者。国军大多数没能跑赢共军,要么成了散兵,要么做了俘虏。后来的历史表明,此刻正在急行军的队伍正是少数免遭覆灭的队伍之一,他们的全部希望只有一个,那就是赶在追兵封锁国境前抢先越过界河,成为这场生死攸关的长途赛跑中的侥幸胜利者。
半世纪后我的目光随同历史脚步一道南移,从我的家乡四川西昌越过高高隆起的大小凉山,进入莽莽苍苍的滇南丛林,然后止步于与金三角接壤的千里国界线上,我看到历史的延续性在此戛然中断。对中国大陆来说,这是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对一界之隔沉睡千年的金三角来说,却预示一个新纪元的开始。
前面传来一阵欢呼,值星军官报告,尖兵班已经抵达国界,等待命令。一位佩戴少将军阶的指挥官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这就是说,他们至少不用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