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潘多拉魔盒
埋伏在外表平静的森林和沼泽中,等候百年不遇的西天取经人经过。这就是蚂蟥谷,当地人叫“魔鬼谷”,一座大自然设下的死亡陷阱。
我无法确切表述当年这些身陷绝境的人群被迫向死亡宣战的壮烈场面。有这样一个细节,几个年轻士兵将衣裤脱下来举在头顶,跳下沼泽探路,才行出几十米,宁静湿润的空气中,连草茎也没有摇晃,那些人面部就发生剧烈变化。先是像中了暗箭一样发出惨叫,恐惧把他们的脸和身体一齐拧歪了,然后有人开始转身往回跑,但是没来得及跑上岸就跌倒在水里,鲜血立刻把水染得更红。有两人侥幸上岸,大家这才赫然看清,原来他们身体每个部位,包括眼球上鼻孔里都被各种毒虫厚厚地叮满了,像腐尸上生出的肉蛆。当人们七手八脚替他们拉下身上的蚂蟥,有人粗略估计达千条之多!
问题是他们无路可走,也无路可退,面对这片没有人迹的大自然,长官被迫下达悲壮的冲锋命令。人们裹着厚厚的衣裤,赴汤蹈火一般扑下沼泽。前面的人挥舞燃烧的草捆开路,熊熊火焰在凝固的沼泽表面开辟一条短暂通道,后面队伍前仆后继,妇女和孩子恐惧地骑在牲口背上,大火一过,那些凶猛的嗜血动物重又包围上来,重重叠叠地向人类进攻。这是一场亘古未有的厮杀,不是人与人,而是人与自然,与沼泽,与上帝和魔鬼搏斗。杀声四起,血流成河,数百米宽阔的沼泽地带,就像地雷阵,像堵枪眼,冲破日本鬼子封锁线,不断有人和牲口陷进水里,耗尽体力倒下。有人不能自拔,也有人因为极度恐惧和痛苦拉响手榴弹自杀,但是多数人毕竟继续前进。前面倒下的人用身体铺成道路,后者踩着这条生命通道奔向彼岸,这是大自然上演了亿万年生死循环大戏中最为常见的一幕,就像非洲大草原角马迁徙,哪怕一再遭遇狮子、猎豹、鳄鱼和掠食者袭击,同伴垂死的惨叫哀鸣惊天动地,生者还是义无反顾地奔跑,把生命轨迹一直朝着下一个太阳升起的未来延伸……
……
将近五十年后的一天,我在一位当地妇女带领下来到蚂蟥谷,如今这里已经有了伐木队的踪迹。那位妇女将发生在她爷爷时代的故事现场一一指点给我,我看见这是一片风光秀丽的天然牧场,山谷宁静,植被丰厚,沼泽平静而妩媚,烟云般的草丛中开满星星点点的小白花。一个掸族人在岸边放牧一群黄牛,牛们哞哞的叫声好像来自遥远的古代。白骨沉入大地,死亡之路已经被岁月的芳草掩盖。我看到半个世纪前那支小队伍终于越过死亡沼泽继续南进。团长李国辉回过头来,这个军人眼里饱含泪水,他慢慢举起手,向那些永远留在沼泽里的部下敬了一个军礼。队伍去远了,一度沸腾不已的沼泽地终于复归平静,就像开水渐渐冷却,旋涡消失,锈水如铁。大自然还是那样宁静,波澜不兴,好像这个世界亘古如初,什么故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只有一道金黄色的夕阳突然从山巅上斜斜地映照下来,把这片仙境般的魔沼涂抹得金光闪闪无比灿烂美丽。
我站在遥远的历史彼岸,向那些长眠地下的同胞亡灵深深鞠了一躬,以表达一个后来人的诚挚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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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的足迹继续在无人区延伸。
第十二天,他们终于遇上救星,这是一个天大喜讯,因为一座土人的石寨奇迹般出现在人们面前。天无绝人之路,山寨意味着居民、粮食、房屋和短暂休息,队伍里一半人都在害病,人们头上长满虱子,身上生着毒疮,许多人打摆子,拉痢疾,伤员伤口化脓感染,妇女孩子急需补充营养。你想想,一间遮风避雨的石头房子,一口跳动红色火苗的火塘,一锅咕嘟作响的热气腾腾的大米饭(或者玉米红薯地瓜干均可),也许还能奢侈地宰杀一头猪或者牛什么的,再洗上一个热水澡,换上被火烤干的衣服,躺在屋子里不用担惊受怕,不用顾虑风暴雨露和野兽蚊虫袭击,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