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罂粟王国
种植鸦片,鼎盛时期是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那时候军阀混战,政令废止,纲纪松弛,获利极丰的鸦片生产运动席卷中国西南、华南和西北十数省区。据不完全统计,抗战前的1937年,中国罂粟种植面积已达八千万亩,鸦片产量超过六万吨,为当时金三角鸦片产量的二千倍,为世界各国产量总和十倍以上,吸毒者近一亿之众。中国因此获得三个世界第一称号:罂粟种植面积最广,鸦片产量最大,吸毒人口最多。
我由此想到一个有趣问题,十九世纪的帝国主义分子比如英国人,他们贩卖鸦片,干出伤天害理勾当,可是他们自己吸毒吗?答案是明确而否定的,英国人不吸毒。他们为什么不吸毒呢?因为觉悟高,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因为从一百多年鸦片消费的地区分布看,欧洲基本为零,亚洲最多,又以中南半岛、印度支那各国和中国为最。这是偶然,还是必然?
1995年我到日本访问,在东京博物馆,我看见1853年佩里准将率领美国舰队,第一次逼迫日本天皇签订的通商条约,随后又有西方四国舰队炮轰下关事件,至此日本国门洞开。这种形势与中国鸦片战争极为相似,但是结果迥异:大清政府因此更加腐朽堕落,而日本则产生划时代的明治维新运动。我关心的另一个问题是,西方人是否将鸦片也推销到日本?如果推销,日本人民接受吗?为什么?
答案同样令我震惊。
西方人当然也向日本推销鸦片,日本人很快接受鸦片,但是没有像其他亚洲民族那样自己吸食,沦为鸦片的瘾君子和受害者,而是精明地学会利用鸦片赚钱,毒害别国人民。日本紧随西方人,一度成为亚洲最大的鸦片输出国,把鸦片卖到一衣带水的中国和朝鲜。这个悲惨事实令我痛心得好几天睡不着觉,好像被敲断脊梁骨的狗。
令人欣慰的是,一个勿庸置疑的事实,中国共产党仅用三到四年时间,就完成清王朝和民国政府一个多世纪没有完成的伟业。到1953年,也就是我呱呱坠地那一年,中国政府宣布:中国大陆彻底铲除鸦片,禁绝烟祸。帝国主义毒害中国人民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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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拙作中多处提到,我曾有过一段偷越国境与罂粟花共舞的短暂日子。
当时我不满十九岁,怀揣两本书,一本是红宝书《毛主席语录》,另一本则是禁书,废纸收购站偷出来的《莱蒙托夫诗选》。我先在缅甸克钦山区游荡,寻找伟大的共产党游击队,但是山区没有红旗,没有革命,山林起伏莽莽苍苍,传说中的游击队始终像大海的鱼儿不见踪影。后来我辗转流落到掸邦山区,害了一场大病,幸好遇见一个好心的山民罗勒(音)大哥,病好之后我就留在山寨里。
1998年雨季我到金三角采访,所到之处没有一株罂粟花,这不是说毒品已经绝迹,而是还不到罂粟播种和开花的季节。不管是钱大宇还是蒙小业,他们指着那些深山老林对我说,再过几个月,这里将是罂粟花的海洋时,我脑子里涌现出来的则是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看见罂粟花那种惊心动魄的印象。这是一个早已定格的画面,就像婴儿的记忆,伴随生命成长,被深深烙进灵魂里。
我至今仍清楚记得,当时大病初愈,刚刚从死亡边缘逃脱的我,歪歪倒倒扶着竹楼爬出来,带着满身的疲惫和虚弱,终于走到明亮而热烈的阳光之下。我看见迎面的山谷像大海一样沸腾起来,微风拂煦,百鸟鸣唱,五彩缤纷的鲜花迎风怒放。远山近壑,大山深谷,一片片彩霞从天上飘落下来,大地辉煌灿烂,一如仙境降落人间。壮丽的花海顿时像潮水将我淹没,一瞬间我的心脏停止跳动,像溺水之人拥抱死亡,我的心灵快乐地向往这种美丽的窒息。
辉煌的音乐奏响起来,天才诗人莱蒙托夫面对大海放声歌唱:在那大海上淡蓝色的云雾里/有一片孤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