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灵与肉
,所以有理由认为,段希文收留知青是一种有远见的政治胸怀。
我说,你们知青是怎样适应金三角这个与大陆完全不同的社会环境呢?比如你们在国内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出来却变成国民党残军,许多人还参与贩毒吸毒,投靠坤沙势力,他们精神和心理上如何完成这个天壤之别的转变的?
焦昆回答,也许大多数人的转变过程可分为两步,第一步参加反政府游击队,完成精神乌托邦的彻底毁灭,完成灵魂与肉体的洗礼和堕落,后面的任何转变都不再困难。
我紧追不放。我说,以你的经历,你和曾焰、杨林、老段都没有参加游击队,但是你们却到了残军总部美斯乐和坤沙总部满星叠教书,你认为从前所受的教育还有什么意义吗?
他宽容地笑笑说,告诉你,在异国他乡,当你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无法交流,生活无着,漂泊流浪,而且还被关进又黑又臭的牢房里,连生命都无法得到保障,这时候只消有人对你说一句汉话,一句中国话,你就找到亲人,就能跟他走。中国话,多好的语言啊,就像母乳,让你体会什么是血脉相连,什么是兄弟亲情。我记得列宁说过,在欧洲,凭着《国际歌》的旋律就能找到同志和战友。我想说,在金三角,一个汉人凭着母语——中国话就能找到亲人。我们常说血浓于水,只要都是中国人,在这种民族关系面前,意识形态的差别就变得不重要。我决定到美斯乐和满星叠教书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我的学生都是汉人孩子,是中国人的后代。
我说,据我所知,当年的知青大多数已经星散,结局不同,下场各异,成为金三角历史舞台上步履匆匆的过客。也有少部分在当地扎下根来,默默无闻,被当地人同化。成功者只是个别,比如曾焰,刘舟,还有那几个继坤沙之后被称为九十年代新毒王的贩毒集团首领。这样一种群体命运给人以什么样的启示呢?
焦昆无语,看得出他心情沉重。我继续说,你认为这是一种时代进步,还是倒退?
他摇摇头说,也许这是一种物竞天择,大浪淘沙的必然结果。中国六七十年代的红卫兵运动,与后来金三角知青群体的悲剧性命运,不是有着某种相似和必然的本质联系么?
当焦昆与我严肃探讨知青问题的许多年前,也就是时光流转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硝烟弥漫的金三角丛林,在一长列透迤而行的武装马帮队伍里,我们能够看到重庆知青刘黑子挽着袖子,倒提一枝美式“M—16A1”自动步枪走在队伍前面。他看上去比刚下乡时黑了许多,也高大和结实了许多,嘴角的茸毛变成粗硬的男人胡髭。亚热带阳光与风雨直接塑造了这个来自中国内地的中学生,他面部皮肤呈棕黑色,布满汗珠,在太阳下泛着油光,很像一只上了反光蜡的皮鞋。只可惜一道凌厉无情的伤疤破坏了他的面部整体感,那是子弹穿过面颊留下的纪念,使这个重庆知青那张年轻的脸看上去平添几分狰狞和凶狠的表情。
马帮前后有一百多名护商官兵,称护商队,队长姓黄,也是个四川人,因此对小老乡比较照顾,刘黑子才来一年就提拔做了班长。护商队配备轻重机枪、迫击炮、火箭筒和无线电台,基本上可以称得上现代化。据说在金三角第五军管区,当时这样规模和装备的武装护商队达三十支之多。
七十年代的金三角,早已形成以国民党残军、坤沙张家军和反政府游击队三足鼎立的割据局面。他们互有矛盾,但是利益攸关,因为他们共同的敌人还是政府军。第五军在秘密走私线路上设有数十座情报工作站,训练有素的情报员用秘密无线电台与军部保持联络,监视外来动静,传递信息情报,确保鸦片走私安全。
刘黑子子弹上膛,持枪而行,他的心里却很不安稳,七上八下,右眼皮老是一跳一跳的。中国有句俗话:“左跳财,右跳岩。”跳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