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1949-1950)-路阳出生
杯,送到乌云嘴边,乌云却不喝,只是闭着眼睛呻吟。靳忠人不知乌云出了什么问题,急得直跺脚。旁边有一个地方干部,看模样是过来人,这时就说,她不是口干,她是动了胎气,要生了。靳忠人听了,立刻目瞪口呆,额头一片冰凉。靳忠人此番北上,任务是要把乌云接回部队,这任务分明担着首长的干系,如今首长的老婆,眼睁睁就要在他面前生产了,就算不说干系的话,他长这么大,既没见过生孩子,也不知道孩子怎么生法,让他拿一个眼见着要临盆的乌云怎么办?靳忠人急,急得汗如泉涌。靳忠人这么一急,反倒把一个木讷口笨的人急出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来。靳忠人拨开众人,在乌云面前蹲下,咽了一口干唾沫,说,乌云同志,我知道你是要生了。你要生,当然可以,我这个做叔叔的,也是急着要看这孩子一眼呢。可是你生,你不能在这车上生,车上生的孩子不见天不着地,日后你让他怎么长?你耐着,挺着,把他带到汉口去,你在那里把他生下来!孩子是你的,也是咱部队上的,是咱部队上的种,咱首长在等他,咱部队上千千万万叔叔伯伯在等他,等他去,要欢迎他呢!就冲着这个,你现在不能生,你得耐着,挺着,抗着,你就忍一忍,你把他带着,你把他,把这个孩子,生到咱们队伍上,生到首长身边,好不好?!靳忠人说完,自己都被自己这话感动得红了眼圈。乌云半靠在那里,听见了靳忠人的话,她闭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乌云伸出一只手去够椅背,她是想要撑起身子来。靳忠人连忙去扶她。乌云撑起来,先是把疼痛咬在碎米似的牙齿间,不呻吟了,接下来就把眼睛睁开来。大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大家看见乌云的眼睛骤然一亮,脸上浮现出一种明白,一种决心。她把身子挪直了,用力夹紧双腿,然后把上身蜷下去,用头和膝盖做成一个坚定的城堡,紧紧地护住她的肚子,再也不动,再也不声响。人们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人们突然就明白了——这个女人是在用这种奇怪但却坚决的姿势挺着,她是要护住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她真的听信了靳忠人的话,要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执拗地带到汉口去生!人们一下子就被她的这种近似于无望的举动所感动了,人们的眼睛全都潮湿了。靳忠人则让可笑的眼泪流了下来。靳忠人在哐当摇晃的火车上像个木头人似的站着,再也开不得口。他就那么一直站到汉口。
火车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停在汉口江岸站上。靳忠人几乎是半抱半挟地把乌云弄下车,直奔车站边上的一家私家郎中的诊所而去。那是一家牙医,门口吊着一个用纸糊的灯笼做成的巨大的牙齿。
几分钟之后,乌云在这家牙医的诊所里生下了她的孩子。
孩子是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