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1949-1950)-舐犊之情
颊流淌下来。我不该惹他生气,我真该死。她想,这是我们头一次吵架呢。
关山林在南京五零速中读了半年书。这是一所军队为高级军官办的基础文化补习学校,学校开了语文、算术、历史、地理、哲学几门课,也开了诸如战术学、参谋学、后勤学、兵器学、指挥学之类的军队课程。学员来自全军各部队,团长师长军长都有,有的还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身上充满了硝烟味。关山林不习惯学校生活,开头一段时间老是做些奇怪的恶梦,梦多数与打仗有关,他差不多总是输给对手,有时候他喊叫着从噩梦中惊醒,猛然从床上坐起,大汗淋漓地坐在那里发呆。最令他头疼的还是那些课程,它们像蛇一样地令他尴尬和手足无措。关山林小时候没读过书,扫盲是进入部队之后的事,以后虽然在红军随营大学、抗日军政大学学习过,可是那一类学校并不以教授文化为主,它们主张给自己的学员一种思想、信仰、纪律和规范。关山林有些头疼那些文化课程,他老想躲避它们。有一次关山林心虚地冲一个教员叫嚷。那个教员是个老教员,只是过去教的是国民党的军官。老教员教的算术和语文,他在一次课堂作业中给关山林判了最低分,这使关山林十分恼火。关山林拿着作业本去找教员,他说,你以为我没读过书吗?我读书读够了,我读了两所大学呢!老教员说,两所大学,你却连分母和分子都没弄懂,有什么用?关山林被损了面子,冲那个老教员大声叫嚷道,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你算什么?你懂分母和分子,不是仍然叫我把你打败了吗?关山林这次喊叫的结果是受到一次严肃的批评。队里党支部书记和纪律委员找关山林谈话。书记是一个小团的参谋长,而纪律委员是一个军政委,这种搭配让关山林无话可说。书记说,关山林同志,革命虽然成功了,但是我们还要建设社会主义,我们要成为有文化的革命者,否则革命就会半途而废。纪律委员来得干脆,说,你朝人家老师耍什么脾气?人家过去是过去,现在参加了解放军,就是同志了,人家教你书,人家是比你强才当老师,你有狠气,你教一回试试!谈话进行了半点钟,结果是关山林在党员会议上做了一番痛苦的自我批评才算了事。关山林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最受不得的就是激,关山林心想,我的胡子凭什么要你们来刮?我就不信,我参加革命这么多年,连这点儿觉悟还没有,未必这学文化,比攻城堡打山头还难不成!关山林发狠学习,课堂上什么也不说。整堂课都坐在那里恶狠狠地盯着黑板,样子是要把黑板上的字全吞进肚子里去。下课以后也不休息,一个人在课堂里背书演题。春天到来的时候容易犯困,关山林为了不让自己打瞌睡,就拿一支钢笔,笔尾顶着上衣的第一颗纽扣,笔尖顶着喉咙,人坐得直直地念书,若犯困了,头往下一垂、笔尖就戳着下颔,人就疼醒了。这办法果真管用,只是下颔上从此干净不了,总染着黑乎乎的墨水。关山林吃了不少苦,进步很大。有一回写作文,还是那个被他吼叫过一回的老教员判卷子,作文的题目是《如何关心你的士兵》。关山林写道:对士兵最好的关心是,一、不作战时发狠练兵,对那些偷懒的兵用力踢他们的屁股;二、作战时用好兵,当冲则冲,当撤则撤,最重要的是消灭敌人,只有消灭了敌人才能保住我自己的兵;三、教兵成为明白兵,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打仗,为什么冲锋,为什么流血牺牲,只有让他们明白了自己的信仰,才是最重要的关心。老教员很欣赏关山林的这篇作文,用红笔在卷子上批了个很气派的“优”:字,还拿来在全班做范文讲读,说这篇作文的优点是什么什么,闹得关山林红着脸又得意又不好意思。不过关山林的算术课不行,不管怎么用功也没用,老是算错。关山林气馁地说,狗日的这些字码,我恨不得通通毙了它们!关山林的文化课一直是中不溜,时好时坏。军事文化课中偏上,主要是关山林老是在沙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