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1955-1964)-孩子
乌云两头忙。医院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成了一家战场救护所,不断有被炸伤炸死的干部工人被送到这里。她需要几名有经验的枪伤专家,并且需要一辆改进后的救护车,为此她费尽了脑筋。乌云不得不把老大路阳送到寄宿学校里去。这个七岁的小东西长得人高马大,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怪笑,他已经学会了在半天时间里把一件新衣服弄得千疮百孔,而且知道怎么老道地从两个弟弟手中骗过分给他们的糖果,并且毫无廉耻地把它们吃掉。令人吃惊的是他的非凡的组织能力。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帮和他年纪相当的孩子,也有的孩子比他大一两岁,但他是头儿,他们管他叫司令。他们玩打仗的游戏,一拨当红军,一拨当白军。他们在院子里冲来冲去,把白军捉住并把俘虏的衣服扒光一个个枪毙掉。有一次他领着他的铁木尔支队从一个旧仓库里偷出一些报废的于弹,用它们来做炸药,企图将一座水塔炸掉,后来因为卫兵的警觉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还有一次他们用弹弓射击路上“敌人”的军火车,他的精确枪法使一个司机受了伤。但是事情追查下来的时候,至少有两个孩子站出来说这事是他们干的,与他们的司令没有关系。而他却站在一旁,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天真烂漫地看着前来调查的保卫干事和他气急败坏的母亲。乌云拿这个魔鬼束手无策。他原来是个胖乎乎可爱的孩子,湖南的这个弥漫着瘴气的山沟使他变坏了,她只能把他送到寄宿学校去,至少在森严壁垒的学校里他没法弄到子弹和炸药。
解决掉了路阳,乌云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路阳可以送寄宿学校,会阳却不能送托儿所。先头也送了一段时间,会阳回来后越发沉默寡言,时常在睡梦中大哭不已,他从来不在清醒的时候哭,哪怕路阳狠狠地揪他的耳朵他也不哭,但是他却在睡梦中哭。他一定有什么心事,乌云这么想。但她已肯定他不能再待在托儿所里了,那些孩子对他愚讷的鄙视会要了他的命。乌云把他从托儿所里接回家来,她宁肯让他一整天躲在某个角落里,也决不能忍受其他的孩子冲着他吐唾沫。现在她必须亲自操持他的生活了。家里倒是有个勤务员,但是这个十七岁的湘潭小伙子太嫩,再说他也带不了孩子。京阳的阿姨朱妈也管不了会阳,这个山东海城来的年轻的寡妇倒是十分贴心能干,但带多病的京阳和做家务已够她忙活了,她顾不上会阳。没有谁能支持乌云。乌云有时候会在医院里突然心惊肉跳起来,她担心这个时候蜷在角落里睡熟的会阳会不会被一群老鼠咬伤,或者是一个特务分子溜进屋里去把他抱去丢进山沟里。实事上特务破坏的事件在基地已经发生过两起了,有一次卫兵在油库附近捉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后来这个男人招供他想破坏掉那个油库。还有一次基地里发现了两份反动传单,保卫处追查了两个月,最终没有查出结果。乌云整天都是提心吊胆的。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全身心地热爱它们,她不可能一心二用。最后,她决定把会阳送回伊兰老家去。
关山林对送会阳去伊兰的事没有反对,他对乌云说,这事你看着办吧。乌云有一刹那觉得很委屈,甚至有些愤怒。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要不把孩子送到洪湖老家去?乌云这么问关山林。这个念头当即遭到关山林的坚决否定。一年以前关山林带着乌云和老大路阳回了一趟湖北洪湖老家,这是他参加革命二十八年之后第一次回去。他的老父亲已于几年前去世了,他为父亲恭恭敬敬地盖了一座坟。他真的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连县长都陪同他迈进了他家的那三间茅草屋。关山林不是独生子,他的哥哥也参加了革命,一九三三年战死在淮州了,他的两个妹妹早已出嫁了。关山林在家里待了三天,他试图说服母亲跟他一起到湖南生活,可母亲却说什么也不干。母亲要守着老伴的坟,她担心有土獾什么的把坟头的小树糟踏了。关山林当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