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1955-1964)-渴望战争
别瞒我了,你就真话对我说,这回打还是不打?王树声说,打是一定要打的,毛主席日日夜夜都在惦记着解放台湾,那还能放过它!但不是现在,福建前线的炮击目前只是一种宣传,一种战术,老蒋老是派飞机兵舰到大陆沿海来骚扰,不打他狗日的一下他不会听话的,但是打台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我在总参谋部里,我就不知道明天就打台湾的事。关山林听了,立刻蔫了,话也没有,把两个苹果往衣兜里一揣,抬起屁股就走。王树声说,关山林你吃了饭再走,我有好酒给你喝。关山林头也不回,说,酒你留着,等有仗打了我再来喝。说着人已出了客厅。
这一年,乌云因为工作上极度的疲劳患上了低血糖病,而且发现有偏头疼,风湿性关节炎病,她怀了四个月的第四胎也小产了。据医生说,那又是一个男孩。
到来年的三月份,西藏地方政府和贵族集团在拉萨发动武装叛乱,人民解放军奉命进行武装镇压。关山林再次兴奋起来。可是这一次他又白兴奋了,这一次,他连写请战报告的机会都没有,西藏的那些梳了很多条挂面似小辫的家伙简直一点儿用也没有,他们拿了那么多的黄金和白银去买武器,筹谋了一百个世纪,却狗屎得不堪一击,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被人民解放军平定了。这让关山林很消沉了几天,连乌云都以为他会彻底放弃了。但是很快的,关山林又振作起来,他开始锻炼身体。他每天早晨和晚上各做一百次俯卧撑。他的肩肌仍然坚实有力,腹部结实得一点儿多余的脂肪也没有,脱光了的时候,他的胸大肌和紧绷绷的臀部让乌云感到一种温暖的诱惑,他做完俯卧撑之后就练跑步,跑两公里到三公里,有时候也练练双杠。他解释说,这样会保持他肌肉的灵活性,他总是练得大汗淋漓,一边锻炼一边旁若无人地大喊大叫,这样很快就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乌云实在不能理解他这一点儿,解放全国已经整整十年了,和平鸽都繁衍了几十代了,可这个人仍然心不死,仍然惦记着打仗。她问他为什么。他说不知道,也许他生来就该做个军人。她说他这样难道就不觉得累?隔壁的房间里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他很长时间没说话。然后他说,我只能这样,作为一名军人,四十八岁已经不是一个年轻的岁数了,我没有多少机会了。在他用一种忧郁的声调说这话时,黄昏正在消去,窗外有丁香花的芬芳飘来,而屋内的光线正在迅速暗下去。乌云在暗淡的光线中注视着关山林,她觉得他具有一种品质,一种只属于英雄的超然品质,他渴望过一种冒险的、刺激的、征服性的生活,他渴望对手和挑战,如果失去了这一点儿——正如现在这样——他就像一头被关进笼子里的豹子,无精打采,缺少创造的活力,烦躁并且孤芳自赏。他生来只配做军人,或者说,做一个英雄,他就是为此而出现的,正如一团烈火,一轮太阳,它们必定是要释放出热能和光亮来的。他的天赋是那么的好,他勇敢、坦率、不顾一切、信念专一、执著而具备了超凡的爆发力和韧性,这一切都让人感动,让人倾心。他是一个多么出色的人哪!乌云坐在那里,在黑暗完全降临的时候她就那么心驰神往地还想着,眼里噙满了泪水。
但是这一点儿也没有阻止住他们的吵架。
他们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了,越来越激化了,吵架开始频繁起来。性格、工作、家庭、孩子,以及别的什么,这些都可能导致他们之间的争吵。他四十八岁,她三十岁,他们都不年轻了,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他们的工作很忙,这也是一个理由。关山林希望摆脱这个令他烦恼的家,他又开始经常不回家了。乌云想,这样也好,这样省得整天磕磕碰碰的。可是他们分开没有多久,又开始牵挂,互相惦念,一有点儿什么相关的兆示就心惊肉跳,总害伯对方受到什么伤害,这种揪心的思念在夜晚来得尤其厉害。在整个失眠的夜晚他们都在心里咒骂对方,就像两只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