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1964-1975)-又见战场
把离着不远的渣滓洞白公馆中美合作所那一套刑具拖回来,让关山林过上一堂。庞若飞看着面前这个急切地要见丈夫的女人,心里想,也许让他们见见有好处。当年若没有虞姬那一刎,西楚霸王大概也就不会有乌江边上留芳百世的决一死战了。这个女人没有青龙宝剑,她也不是虞姬,她不死,看你关山林如何决一死战。
关山林见到乌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来这里干什么?乌云想说我来看看你,但是她说不出话,嗓子眼里有东西堵着,她怕她一开口就会哭出声来。关山林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庞若飞和一个负责看守的警卫战士,说,你们出去。庞若飞朝那个警卫战士抬了抬下颔,战士出去了。关山林看着庞若飞,说,你也出去,我和我老婆见面,你在这儿搀和什么?关山林的样子十分傲慢,他傲慢极了。庞若飞尽量不让自己生气,说,关山林,你要弄清楚,让你们见面是我的决定,我同样可以收回这个决定。关山林说,那你就收回这个决定好了,我回房间睡觉去。关山林说着转身就走。乌云急得不得了。庞若飞说,站住!庞若飞大度地笑了笑,朝门口走去,出了门,随手把门带上了。关山林这才回过头来,现在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房间有三十来平米,没有凳子,空空的,他们就面对面站着。关山林突然像累了似的,绷紧的身子一松,穿在身上的那件特大号军装立刻就像是空了一截。庞若飞躲在窗外看,心想,关了他四个多月,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有这副松弛的样子,看来让这女人见他是对了。他听见他们开始站在那里说话。是乌云在那里说。乌云是说家里的一些事。乌云说吴妈走了,李部走了,朱妈也走了,朱妈走,带走了京阳和湘月,走后来过两封信,说已经在海城住下来了,一切都好,让不要担心。路阳是靳忠人带走的,当了兵,是师警卫连的战士。乌云说着,关山林一直站在那里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乌云提到路阳当兵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悠然掠过一道亮光。庞若飞在窗外心想,这女人真是好生了得,一家上十口,大人孩子,主子仆人,男人一出事,该撤的撤,该疏散的疏散了,不声不响,滴水不漏,若是战争时期,到哪里去寻这样出色的后勤部长?庞若飞这么想着,又听乌云说,家里都安顿好了,你放心。关山林听着,脸上是平常的神色,只说,嗯。样子是很放心的,或者说有她这样的后勤部长,他压根儿就没有担心过。乌云又问,你怎么样?还好吗?关山林说,还好,怎么也没怎么。又说,他们掴我的脸,这些狗娘养的!乌云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似乎想伸出一只手去抚摸他的脸,但又忍住了没摸。庞若飞想,这女人厉害。乌云说,你不用理睬他们。关山林说,哼!乌云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关山林说,我饶不了这帮免崽子!我会把他们一个个活撕了!乌云说,我知道你会的,你能够做到。关山林说,我当然能够,我怎么不能够?你看着!停了一会儿,乌云说,你面色发红,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关山林说,我晚上睡不好觉,他们不给褥子,没法睡。乌云说,我来给你看看。乌云说着就移过去,她先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两只指头搭在他的手腕上,替他号脉。然后她看他的舌苔、眼底。他们靠得很近。他比她高出很多,至少高一个半头,这样她要检查起来就很困难。但她不要他勾腰低头,她就让他这么站着,她自己用力地踮起脚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一只手翻动他的眼皮。她检查得很仔细,她的呼吸长久地吹抚着他的脸。他一下子把她搂住了。连庞若飞在窗外都感到一阵激动。他把她紧紧地搂住,她的整个人都靠在他的怀里,头抵在他的下巴上磨蹭着。她的嗓音有些哽噎,很轻,说,没事儿,你没事儿,你结实得像头牛。他说,我没事儿,我是牛。她说,你能抗住的。他说,我能抗住,我当然能抗住。她伸出一双手,环住他的腰,双手在他背后结成一个死结。他在她的死结里一动不动,一点儿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