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底下钻来钻去,挑选最炮满的乳房,并且把别的同伴用力推开,独享那只乳房。等到她吃饱了奶,从母畜的肚子下面钻出来,打一个喷香的饱嗝,随便倒在一片草稞中,眼一闭,很快就睡了。大姨有时候去干活,干完了活回来我小姨,大姨找不到小姨,大姨就去母畜的奶头下找,或者去草稞中找,大姨总是能够在那样的地方找到酣睡着的小姨。
在家族中,除了比小姨大十二岁的大姨和比她大四岁的母亲,没有人关心小姨。姥爷从来就不正眼看小姨,好像家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似的。几个舅舅迫于姥爷的威严,平时也都不敢理睬小姨。没有人管的小姨就像个野孩子。而野孩子比所有的孩子都快乐。她夜里缩在皮袍里悄没声息地睡觉,一整夜都不会吭一声。等到天一亮,她就从皮袍里钻出来,溜出毡包,跑到草原上去了。她整天和那些马牛羊鹿待在一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抓住小马驹的鬃毛,攀爬到它们的背上去,用赤脚丫踢着它们在马群里跑来跑去,骑够了这一匹,她就换到另一匹的背上去。她气咻咻地和小牛犊摔跤,她和小牛犊头顶着头,转着圈子,有时候她把小牛犊摔倒了,有时候小牛犊把她给摔倒了,不管淮摔倒了谁,她都会咯咯地大笑,快活得要命。饿了的时候,随便哪一头带了驹子的牲口都是她的母亲,她揪住一头母畜的尾巴,一打滚钻到肚子下面去,叼住奶头就吮,母畜要是想去一旁吃草,她就拽着母畜不让走,并且生气地责备它,冲着它喊:呀,呀。等到她吃饱了,打哈欠了,就搂着羊羔躺到花草丛中去呼呼地大睡,直睡得蜂缠蝶绕,风掩云埋,活活做了一个花草丛中的睡人儿。
最先发现小姨变化的是大姨。
大姨发现她最小的妹妹非常喜欢和牲口们待在一起,或者一个人待在花草丛中。她不喜欢和家人共处,她一和家人待在一起就显得十分木讷,像一块安静得让人忽略的奶豆腐。在她不得不和家人共处的时候,比如说,在晚上,她就完全变成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孩子,那是最让姥爷生气的。姥爷总是喝斥她。姥爷说,你的魂呢?姥爷还说,你还不如一头马驹子,马驹子还叫两声呢!姥爷喝着酒,眼睛红通通的,恶狠狠地说小姨。小姨则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小姨一声不吭并不是她怕姥爷。她从来没有怕过姥爷。她谁也没有怕过。她一声不吭,只是因为她那个时候的确是没有灵魂的。她的灵魂不在她身上。它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去了。即使她那个时候眼睛明亮地看着姥爷,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她的眼里其实是没有任何人的。
而和牲口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和牲口们在一起的时候,小姨是个快乐的孩子,她有那么多的话要说。她是和牲口们说话。她有时候是大声地说。她说那些当父亲的和当母亲的牲口。她的肚子上围着一块羔皮,赤着脚丫子,双手叉腰,说,你是怎么啦?你怎么只顾自己吃草呢?你怎么不管管自己的孩子呢?你看你多不像话呀!有时候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差不多是耳语。她蹲在那里,怀里搂着小羊羔小马驹小牛犊小驯鹿的脑袋,她和它们脸蛋贴着脸蛋,悄悄地说着一些什么。她甚至和天上飘着的云朵,地上长着的花草说话。她站在那里,站在青森草原金色的风中,仰起或者俯下身子,像老朋友似的和云朵花草说话,并且大声地笑。有一次她居然和一条剧毒的腹蛇说话。那条蛇从草丛中爬过来她叫住了它,对它说着什么。那条蛇停下来,抬起脑袋,一动下动地看着好,好像它真的听懂了她的话似的。
那一次,大姨正提着一桶奶从草地上走过,看到了正在说话的小姨和正在倾听的毒蛇。
和它离得那么近,差不多是脸儿贴着脸儿了。大姨吓坏了,惊叫一声,失手把一桶奶全泼翻在地上。大姨先是朝她的小妹妹奔跑过去,她跑了几步,又站住了,回过身朝毡包的方向跑,跑几步又站下了,转过身来跑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