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听了市音都爬下,就地站在那里朝天上看,等爆炸过后,人就从那里消失了。份儿连尸首都没找回来,后来收罗到一绺烧焦了的小辫,小姨认出是份儿的,那天早上她亲手给梳的,辫子还没散开,扎着一道红线。小姨见到过不少人在枪弹中倒下,份儿的牺牲却让她大恸不已,一天时间人就消瘦下去了。
小姨对焦柳说,我没有想过这个题。
焦柳说,过去没想过,那是不认识,现在认识了,就可以想了。
小姨说,我和你一点也不熟悉,我们不了解。
焦柳说,结婚之后就熟悉了,要怎么了解都行。
小姨说,我现在心里很难过,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焦柳说,革命就会有牺牲,一天到晚难过,还怎么革命?
小姨说,我有过男人。我还有过孩子。
焦柳一点也不在乎,说,你有过男人,我也不是头一回,原先家里给说过一个,后来没带出来。我倒是没有孩子,可惜,不过没关系,孩子我们以后会有的。说实话,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在苦海里泡大的?所以我们才该在一块——你男人是干什么的?
小姨呆在那里不说话,是不愿意说。
焦柳大度地摆摆手,说,这事我能理解,不想说就不说,那我们就不说这事了,我们只说我们的事。
那以后,焦柳一天来找小姨三次,小姨现在是他手下的人,他要找小姨非常方便,小姨也找不出理由来拒绝。部队已经接到开拔的命令,要往西走,打北平,人们全都为这件大事兴奋着,忙得人只想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得更简单化一些,腾出空来大干一场。小姨后来经不住焦柳的攻坚战,而且打心眼里觉得焦柳这个人不错,在纵队上下有口皆碑,是个让人牵挂的攻击者。小姨后来妥协了,只问了焦柳一句话。
小姨很认真地问焦柳:如果我们俩在地窖里,外面全是敌人,如果我那时有了孩子,孩子哭了起来,你会不会让我把孩子掐死?你会不会眼看着敌人把我抓走?
焦柳哈哈大笑。焦柳的胸腔里像装着一门八二迫击炮,笑起来发出雄伟的共鸣。焦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焦柳笑过以后一脸严肃,反问小 姨:你的眼睛很大,这很好,你把你的眼睛睁得更大一些,你睁大眼睛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我,你看看我是那样的人么?
小姨听焦柳那么说,真的睁大了她的眼睛。小姨睁大了她的眼睛认真地看焦柳,这使她的样子显得十分动人。十分动人的小姨看着面前的焦柳。她看焦柳,看了好半天,最后她得出的结论是,焦柳不是那种人,不是会让她把孩子掐死的那种人,不是会眼看着敌人把她抓走的 那种人。小姨她得出了这种结论,脸蛋儿居然红了。她再也不说什么话,冲着焦柳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他们在一间被炮弹炸去了一角的土房子里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