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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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样吧,你先办着,我把手头的事处理完以后再赶过来。
我说,你得快点,要给小姨换衣服。
他说,换什么衣服?
我说,人走了,你得给她洗一洗,让她干干净净地走。
他说,又不是出生,搞那么麻烦干什么?我是研究哲学的,我不讲那一套。实在不行,你帮我请一个钟点工做了得了。
他说完就放了电话。
母亲和大姨赶到医院后,听了我的复诉,叹息说,如果小姨的儿子不愿做,那就我们来做吧。
我对母亲和大姨说,不用,还是我来做。我对母亲和大姨说,你们都管我叫小四,只有小姨管我叫四儿,四儿四儿,好歹我也算个儿子,我就做了那个儿子吧。
我做着小姨儿子的时候,小姨她很安静,人躺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我想起小时候舅舅们说过的那句话。小时候我问舅舅们,沙木腾格力家族的女人,谁最美丽?舅舅们说,如果沙木腾格力家族的女人安静着,坐在那里或是站在那里,最美丽的是你的大姨;如果她们动起来,比如说她们像风或是像马,不用说,那准是你的小姨。现在美丽的小姨不动了,她躺在那里,不再像风也不再像马,我说不出她为什么会这样。我用给小姨洗脸的毛巾捂着眼睛,眼泪就流下来了。
本来事情已结完了,小姨火化后,骨灰出来了,殡仪馆方面用我们事先选好的盒子盛了,交给我们亲属,大家站在殡仪馆的院子里,准备分手。
大姨把骨灰盒捧着,走过去交给焦建国。
焦建国不接,说,给我干嘛?
大姨愣了一下,说,建国,这是你母亲呀?不给你给谁?
焦建国说,这玩艺儿给谁谁要?交几个钱寄存在公墓里,又干净又省心,你让我拿回去有什么用?
大姨有些颤抖地说,你母亲刚走,好歹让她在亲人身边待待,要不你也忍心?
焦建国说,理论上讲她是我母亲,但她又管过我多少?
大姨说,建国,这种话你可不该说,你母亲一直供你上学读书,她送你上了大学,出国深造,你结婚的时候她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你,她怎么没有管你?
焦建国喊道,你们只看到这个,你们怎么不说说,她是让我在一种什么样的畸形环境里长大的?!她这个母亲有过什么责任感?!
我扑过去,一把揪住焦建国的衣领。我咬着牙说,你小子欠揍!
焦建国说,你敢!
我一耳光扇在他脸上,把他扇倒在地。
焦建国爬起来,抹一把鼻血,扑向我,说,操你妈,你一个下岗工人也敢动手打哲学教授!
我说,我就偏创造一个特色出来让你看看!说完我又照着他的下颏狠狠地来了一拳,再次把他打倒在地,然后扑过去往死里踹他。
几个家族里的年轻人上来阻拦,老人们则站在一旁没有动,殡仪馆的人走过时只是朝这边轻描淡写地看上一眼,然后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走过去。
这里是殡仪馆,在这里打架是太正常的事情了。
小姨弥留之际时,有一次我给小姨洗脸。我用温水沾湿了毛巾擦拭她的额头。我擦拭着,小心地把她额头上的一绺头发拈起来,捋顺到头发中间去。我在那个时候突然有了一种幻觉。我看到小姨的头发不是我习惯的花白色,而是青青草地的绿色,它们葳蕤荏苒,已经长出了草原铺天盖地的样子,在那中间,盛开着各式各样的鲜花,有七色的蝶儿飞起来,翩翩的,然后是鸟儿的鸣叫声,是草原上盛产的那种百灵,它们从蝶儿中间穿过去,啾啭着,插入云际……
小姨在那个时候醒过来了。
醒过来的小姨冲着我困难地笑了一下,轻轻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