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不信也是真的
戴奎一答应好今天为玻璃花去拔撞。虽说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个人就有脑子,这两天耳边经常听有关傻二的辫子的传言,传得神乎其神。在将信将疑之间,他开始掂量起来,为这个从来也没对自己出过力、眼下正走背字的混星子,去碰那个不知根底的傻二,值不值得……
死崔好像看见了戴奎一心里怎么拨棋子儿。他想,如果戴奎一不帮忙,就会挤着玻璃花对傻二暗中下手。反正玻璃花决不敢再跟傻二明着较量,而且已经几次计划着,派几个小混星子暗中对傻二下手。暗着干向来比明着干能成事。只要把傻二弄残,玻璃花就会在估衣街上重新抖起来。故此,必须设法使戴奎一去和傻二打一场。如果戴奎一赢了,就在外边散风说,玻璃花没能耐,借刀杀人,玻璃花的脸上也不光彩;如果傻二赢了,戴奎一必然恨玻璃花毁了他的名声,还会有玻璃花的好?想到这儿,他就拿话激戴奎一:
quot;戴爷,听那傻巴说您根本算不上咸水沽人。quot;
quot;怎么讲?quot;戴奎一没听明白这话是嘛意思。
quot;那傻巴是咸水沽人。他说,咸水沽水硬,人也硬,不出螃蟹。quot;死崔说。
quot;我听不懂你的话。quot;戴奎一说。
死崔含笑道:
quot;就是骂您呗!螃蟹的骨头长在外边,肉长在里边,外硬里软,不过看上去挺硬罢了。您先别生气,那傻巴还有话,--他说,要论胳膊大腿之外的功夫,谁也顶不住他的辫子,您的弹弓子不过是小菜儿!quot;
对付人的本事,全看能不能摸准对方的要害。看准要害,一捅就玩完。死崔深知,戴奎一虽然人高块大,心眼并不比针眼大。他更懂得,嫉妒这东西挺哏:男人嫉妒男人,女人嫉妒女人,同辈嫉妒同辈,同行嫉妒同行;出家在外,同乡还嫉妒同乡。--没听说过,山海关一个名厨子会嫉恨起广东一个卖字画的,哪怕这舞笔弄墨的家伙比他名气再大。
果然,戴奎一的胸膛里盛不下这几句话,气得骂开了。
死崔火上再浇油:
quot;人家都管傻巴那辫子叫'神鞭'!quot;
这quot;神鞭quot;是他为了气戴奎一,顺口编出来的。
quot;嘛叫'神鞭'?quot;戴奎一吼着。他心里的火顺着血流遍全身,手背、胳膊、脖子、太阳穴上的面条粗细的青筋,根根都鼓胀起来。
quot;他说,只要是凡人,想抽谁就抽!quot;死崔说着拿一双乌黑的小眼瞅着戴奎一发怒的脸。他要眼看着这妒火直把戴奎一的胸膛烧透了才成。
戴奎一大叫道:quot;他是神仙,我也把他射下来!quot;说着,把腰间的弹弓取在手,扭身来一招quot;回头望月quot;,把两个泥弹儿连珠射上去。只听天上quot;啪quot;一响。第二个泥弹儿飞去得更急,直把第一个打得粉碎。
玻璃花拍手叫道:
quot;好功夫,管叫那傻巴的脑袋成漏勺!quot;
戴奎一听了,脸上立见笑容。他叫徒弟进屋取出一个缎面绣花弹囊,再从一排排晾在青石板上的泥弹儿中间,择出一些最圆最硬、颜色发黑的胶泥弹儿装满袋囊。戴奎一转了转眼珠,进屋拿了两个铁弹丸掖在腰间,便走出屋来,带着两个徒弟,与玻璃花、死崔去找傻二打架。
从西关街走到头儿,有个土坯打墙围着的院子。墙挺高,上边只露出三两个青瓦顶子。几棵老枣树黑紫黑紫,没发芽儿,带刺的树杈,密密实实罩在上边。院里没动静,树上没鸟叫,烟囱眼里没有烟往外冒,倒像什么奇人怪客住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