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广来洋货店的掌柜杨殿起
人无论看货看人,都瞧行情,但如果姓杨的真不知道,就该唬着他。
quot;三爷新近又弄到嘛好玩意儿?quot;杨殿起问。
quot;好玩意儿倒是常有。估衣街上那些老板掌柜的,哪个弄到新鲜东西不孝敬我?quot;玻璃花说。
杨殿起粉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嘲笑,才出现又消失了。他接着问。
quot;有嘛,拿一样瞧瞧。quot;
玻璃花忽然想到飞来凤送给他的那块怀表在身上,便掏出来往桌上一撂,说:quot;瞧吧!quot;这神气,好像还有十块八块。
杨殿起根本没伸手去摸,只用一种不以为然的眼神扫一下,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鸡心样的洋缎面的小匣子,也放在桌上:
quot;你瞧瞧我这块,打开--quot;
玻璃花也想装得吃过见过,不去动,但心里痒痒,止不住动手打开匣子,里边平放着一块辉煌锃亮、式样新奇的大怀表,个儿大,又讲究。自己那块表摆在旁边,就像不入品的小乡甲站在人家一品中堂身边一样。杨殿起从匣里拿起表来,用手指轻轻一推表壳上的小小的金把儿,里边居然发出比胡琴还好听的悦耳之声。玻璃花看得那只花眼珠都冒出光来。杨殿起对他说:
quot;这比你那块画珐琅的怎样?三爷,你听了别生气,你那块是平平常常洋货,我这块在洋货里才是上等的。这叫'推把带问'。瞧!镂金乌银壳,打点打刻不打分,一个钟点打四次,每刻一次。你要想问几点,不用看,一推这把儿,响几下,就是几点。quot;
杨殿起说着又推一下小金把儿,叮叮当当打了八下,墙上的挂钟的时针正指在quot;Ⅷquot;字上。
quot;里边好像有个人儿。quot;玻璃花情不自禁叫起来。
quot;比人报得还准!人还有遗忘的时候呢。quot;
杨殿起笑道。
quot;嘛价儿?quot;玻璃花问。
杨殿起说:quot;这是押箱底的宝贝,哪能卖呢?quot;说着把表收在匣里。匣子却摆在玻璃花面前。
玻璃花忍不住总去瞅,一瞅心里就像有个小挠子。挠他的心。他瞟了杨殿起一眼,忽然说道:
quot;你他妈别来这套,不想出手你给我看?你箱子里决不止这块表,还不是装满了洋货!quot;
杨殿起笑而不答,好似默认了。跟着把话扯到另一件事上去:
quot;您那两个小铜炉还在手里吗?quot;
于是两人斗起法来。杨殿起一边贬他的铜炉是宣德炉,年份太浅,一边还追着要。这铜炉原是北大关落子馆唱莲花落的一斗金孝敬他的。他曾经拿这炉子,打算和杨殿起换一副玳瑁架的洋茶镜,没有成交,这次又嚼了半天舌头,还是没谈妥。杨殿起掏出一个洋指甲剪子,嘎嘎剪指甲,玻璃花头次见到这稀奇玩意儿,看得入了迷,再也沉不住气了,说拿自己两个铜炉加上飞来凤给他的珐琅表,换一块quot;推把带问quot;的怀表,外加这指甲剪子。杨殿起觉得很合适了,但仍不吐口,非要玻璃花把铜炉拿来细看一看再说。
quot;我那两个炉子存在一个小混混家,今晚我去取,明早给你送来。quot;
quot;那好。明早我正要你跟我走一趟。quot;杨殿起说。
quot;哪儿?quot;
quot;紫竹林。quot;
quot;干嘛去?quot;玻璃花一怔。紫竹林是洋人的租界,那时候,一般人都怕去租界地。
杨殿起笑了。
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