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瓷人儿只觉得自己正从一个又一个梦中惊醒……
第一个梦,一个大裤裆胡同里的陈年老梦。只不过忌讳往外说,故老年人总爱把裤腿儿紧扎着。她恍恍惚惚想起,似乎是一个小姊妹要求调班儿,她拖到半夜还是只好回家了。天是这么黑,夜是这么深,但她的步子却是磨磨蹭蹭的。她怕!怕那掀翻了的折腾,怕那没完没了的“实验”,更怕那贴在肚子上听动静的脑袋!就像一个残疾人每天都得忍受健全者的嘲讽那样,使她一想起家就觉得忐忑不安、自轻自贱。
天哪!还得这样过多半辈子呢!
怕,使她又不由地联想起另一个人儿:丑是丑了点儿,窝
囊是窝囊得出格儿。但令人感到奇怪,正是和这么个不起眼的人儿在一起,自己却活得是那么舒畅自在。似乎是老天爷有意这样安排的:通过救猫、护猫、看猫、守猎,命运成心推出这么个主儿,让自己也尝尝活人的滋味儿?瓷人儿越想就越犯迷糊,惘然间竟觉得那瓶底儿眼镜儿是那么厚道,那虾米身段儿是那么柔情,那内八字腿儿是那么稳重,那窝囊废长相儿是那么忠诚,天哪!他还让自己看他那一百多万只苍蝇,脏是脏了点儿,可那是多大的情份啊!就像残疾人和残疾人在一起无须避讳什么,自己一开头儿为什么不琢磨着找这么个主儿啊?
得!这儿另一位也陷入魔症……
瓷人儿一抬头儿,猛地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家门口儿了。顿时,她混混淹沌地又想起了妻子的责任、妻子的义务,还有那随时准备着的被掀翻……但还没等她迈进大门儿,就只觉门洞儿里一个黑影儿一晃,烧鸡刘竟意外在她眼前闪现了。她吓了个半死,几乎失声惊叫起来。可烧鸡刘行动更为迅速,及时压低嗓门儿制止了:
“大哥有令;不许惊动了洋种儿猫谈情说爱!”
“啊……”她还是小声儿惊呼了。
“怎么?嫂子这十好几晚上熬不住了?嘻嘻!别进去找骂,到我屋子里也能解渴!”
“你、你!”她更恐惧了。
“操!大裤裆胡同这事儿自古还少吗?公公骚媳妇儿,小叔子挎嫂嫂,妯娌们大倒班儿,多了去了,只不过大伙儿不说罢了!”
“这、这!”她浑身打颤了。
“这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儿小的!怎么样?您又不生孩子,还怕我……”
“……”她顿时懵了。
“别怕,来,您悄悄儿过来听听!”
恍恍惚惚间,她连自己也搞不清是怎么被烧鸡刘拽进大门儿、拉到窗根底下的。没听到猫儿在谈情说爱,有的只是人的激清而又严肃的议论声儿:
“嗯!铁旋风劲头儿又来了,小心你给我种下了祸害……”
“那更好!那咱们就都不用断种儿了!”
“说得倒轻巧!便宜你得了,乐也找够了,转身儿去当甩手掌柜了,没门儿!”
“哪能呢!只要你怀里一有动静,我准和瓷人儿蹬了!”
“好乖!……哎哟!别犯疯……,悠着劲儿,慢点儿!嘻!快瞧!猫儿正瞅着你那份疯德性呢!”
“学着点儿,正好!……”
笑,美不滋儿的笑,酣畅淋漓的笑!顿时间,她更呆了,更傻了、更迷迷怔怔任人摆布了。迷迷怔怔中,她竟由着烧鸡刘又拽离了窗户台儿,拉出了大门儿,默默地向大裤裆胡同深处走去。不生孩子!不生孩子!不生孩子……她一直在自言自语地小声儿叨叨着。似乎就是踩着这几个字的点儿,她竟然身不由己似地又被拉进了一个小院子,又被拽进了一问黑屋子。喘气儿?谁在拉风箱似地大喘气儿?手,谁的乱抓乱摸的手?烧鸡味儿,谁的呛人鼻子的烧鸡味儿?嘴,还伸过一张臭哄哄的嘴。她似乎忘了反抗,还象在迷幻中,烧鸡刘眼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