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1)
是赖债的诡计,特别气愤,半夜三更,搞突然袭击,来捉 “上棚鸡”。可是也落了空,范焕荣真的连晚上都不住在家里。还有一些气派大的债主,自己不上门,派了个地痞坐在范焕荣家,坐一天,要李玉媛付一天工钱,不付的话,就拿她家里的东西,连锄头、钉耙。铜勺、铲刀、碗盏都拿,决不空手回去……直闹到大年夜过了亥时,新年的鞭炮响起来了,才结束了苦难的一幕。
就这样,李玉媛苦苦地守住家业。固然有时候也不得不卖田还些债,但不像大房焕良那样弄得年年卖田。这样一年一年下去,范焕荣欠债不还、失去信用,弄得大家看不起他,里外都不能够做人了。
范全根的老婆,年纪很大了。哪里还管得住小辈,连自己的私房钱都被偷了许多。银元放在瓮头里靠不住,埋到地里去又挖不动土,要别人帮忙自然更不放心,只得瞒了小辈,陆陆续续换成了轻便的钞票,藏在一个缝得极精致的布袋里,挂到颈上,贴胸藏着,才算安心。这件事虽然做得机密,但日子一长,自然也瞒不过儿子、媳妇。都知道钱就在那儿。不过谁也不知道那袋子里有多少钱,是什么样的钱、总以为是金银首饰,绝不曾想到是纸币。一直到抗战结束,国民党打起内战,老人八十一岁过世了。大小儿子和媳妇都在场,当作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启开那个宝贝布袋一看,才知道是一大堆连手纸都不如的过期票子。这就大大增加了小辈心中的悲痛。因为他们同时受到了双重的损失。特别是两个儿子,这些年对老人有过许多指望、猜疑和误会,现在一并涌上心头,酸、涩、麻、辣、苦……十分的难过。当年他们也知道吸毒是个无底洞,但为什么对方有钱吸,总以为老娘私下贴出来给他,或者那布袋总归有指望。谁会想到老娘竟这样白白地把钱糟蹋个精光。
就这样,范浩林从十岁开始,范浩泉从一岁开始,逐步品尝了生活的艰辛。父亲不成器,明显得连浩林也看得清。李玉媛教育孩子,一贯来就拿他们的父亲做反面教员。一个女人,做姑娘的时候,靠父母;出嫁以后靠丈夫;丈夫死了靠儿子。现在李玉媛不但不能靠丈夫,而且受他的害,要花心思去钳制他,进行永不罢休的斗争,那苦楚是无法形容的。她不得不把一家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够勉强把日子过下去。但是她也很害怕,总是怕吃亏,总是怕有人计算她,总怕有一天会过不下去。她全力要守住这个家。等儿子长大了,她就宽心了,有依靠,也对得住他们了。不过儿子长大了会不会像他们的父亲呢?公爹当年是全家的栋梁,她靠公爹吃口荫下饭。但是,公爹死了不久,丈夫的劣性大发作,一无收拾,烂成一堆鼻涕,捞也捞不起来,舀也舀不起来。就想到公爹能干虽能干,却误了后代。总说 “爹爹懒汉儿勤快,能干父母养懒虫”。怪不得秦始皇那么厉害,到了儿子手里就会失天下。
丈夫已经是这种样子了,无可挽回。儿子浩林呢,虽然小,也被公婆娇养了近十年,也惯坏了。如果公爹不死,再把他宠下去,怕将来就要跟他父亲一个样子。想着这些,可真叫做母亲的发愁啊。现在公爹死了,孩子回到自己手里,将来好便罢,不好,人家只会说是她做母亲的没教好,不会怪到公爹头上去。她可得从严管教这孩子,不能再宠他。让孩子吃点苦吧。吃着了苦头才懂得世界上的事。总说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所以,李玉媛认为家道中落,浩林吃点苦,是应该的,有益的,她不心痛。浩林在成长的过程中,大概也真全亏这样,才发展得比较正常。他从爷爷那儿养成的脾性,被后来的生活和母亲的管教羼和了。尔后办事,高低长短,都还得体。
可是,李玉媛的思想,又极其矛盾。她对小儿子浩泉,就截然不同了。她觉得老天爷是那么不公平。一样的孩子,一样是她生下来的,为什么浩林生下来就有得福享?浩泉生下来就应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