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6)
浩林含糊地应了一声。陆存秀又说:“那也用不到这样急忙。他晓得我们没有钱,还借了他的债。就算现在说定了贴他多少钱,一时间也没法给他。他要急也没有用。”
浩林笑笑说:“你也不用猪心思,兄弟之间,该了的事情,总是要了的,至于一时没有钱,他也不会逼你的。欠一欠就是了。”
陆存秀喉咙里咕了一声,忍住不说了。丈夫在单位上工作,家里的事情,很难同他说清。算了。
这兄弟两家的关系,倾斜度一直很大,哥哥对弟弟,向来仁至义尽,毋用多说。浩泉刚开始自立的时候,年纪很小,对哥哥无可还报,情有可寡。但后来逐渐长大了,因为没有负担,比浩林富裕,却并没有想到要体贴哥嫂。特别是刚过去的三年,浩林固然因为在供销社工作,买东西算得方便,但是他最缺又最需要的一样东西,供销社却没有,就是粮食。家里孩子的口粮都是低标准,如果不想别的办法,全家的嘴巴,一年要有半年挂在风口里。浩泉多少是可以帮一点忙的,可是,他连父亲烤点豆饼吃都舍不得,又怎会拿出来(那管也是豆饼也很好)支援哥嫂呢?有一次新麦上场,浩林星期天在家休息。陆存秀高兴,忙碌了半天,做一顿馄饨来吃,让孩子端过三碗送叔叔家去,这也是农家通常有的习惯。可是过了片刻,浩泉竟端了两碗还来说:“哥哥。嫂嫂,现在粮食金贵,不能客气的。娘吃了一碗,这两碗还是侄儿吃吧,你们人多,我家人少,来回端动了,我是端不起的。”这真是荒年断亲邻,使人心发冷。他自己家里弄什么好食吃,总是闩了大门。看都不让人进去看的,所以每逢范浩林受托替他斩了一刀肉带回来,陆存秀派孩子送过去,就特别交代儿女们今天不许到叔叔家去串门子。虽然不吵不闹,隔阂也不算不深了。背后陆存秀的叽咕一大堆。浩林听着,也并不是一点不动情的。不过他识大体,总劝存秀说:“我弟弟就是这种人,钱财看得太重,你由他去,他赚到一个钱都不容易,自然要看重。这也好。总比有一个败家当的弟弟要缠牢哥哥,吊在哥哥的裤带上好。”
浩林去了供销社,第三天浩泉带了信来,问哥哥几时有空回来,说定一个日子。第四天陆存秀也带了信来,说周吉娣在田里劳动的时候都不着边际骂山门了。第五天快午餐的时候,他娘李玉媛拐着一双缠过后放大的脚跑来找他了:“浩林,无论如何,你抽身跟娘回去一趟。哎呀,娘为难哪!他们夫妻两个在家里骂人,怪熬我这娘,好像你不回去是娘教你的。”她知道这样说,最使浩林动情。
浩林果然着忙了,他尽量张罗使娘吃了顿美餐,让她睡了个午觉,自己安排好了工作,向领导上请了个假,扶老娘坐在自行车书包架上,骑着回去了。
到了村头,李玉媛便下来,关照浩林说,“你先回家,不要告诉存秀说我来叫你,她晓得了也要骂我的。我像夹骆驼,两面都受气。”
浩林叹了口气,笑笑点点头,先走。回到家,存秀田里去了,还没有回来,等到她回来浩泉和吉娣也都回来了。存秀进门,看见了他,就气恼地说:“快点分分清楚吧,自家人都没有商量过,外面倒飞飞扬扬了。”浩林奇怪道:“有什么好议论的呢?”陆存秀正要回答,浩泉就进来了,存秀便说:“喏,叔叔来了,你们亲兄弟商量吧。”拿了一篮猪菜,上河边洗去了。
这么一来,空气就有点僵。范浩林摸不着头,不好说,等浩泉开口。浩泉因为被存秀明显的不满刺激了一下,要缓一缓情绪,也沉默着。这时候有两个老人进来了,一个叫范连生,一个叫范良春,都有靠七十岁年纪,是近房里边最重要的长辈。他们一进来,范浩林马上就晓得是浩泉请他们来做中人[注]的。连忙请坐、寒暄几句以后,还是浩林开口向浩泉说:“两个长辈来了,最好不过,你就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