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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就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他将尸体拖上岸。交给那女人,就急急跳上船要走,似乎是想快快甩掉一些阴气。女人抱住尸体哭几声:“大爷,留个姓名,过后我付您钱。”疙瘩爷的脸猛地阴住了,像遭了辱似的,悻悻地说:“俺可没乘人之危朝你索钱,你这不是打俺的脸么?”女人愣住,软了声说:“没别的意思,大爷,是俺们心里过意不去。”疙瘩爷连连摆手:“罢罢罢,从古至今,雪莲湾没有哪个渔人敢赚鬼钱的!”说完甩手上船走了。女人尖起嗓门儿喊:“大爷,好人啊,留个姓名吧!”疙瘩爷头也没回,拧着大橹,将船摇至远处,就哀叹自己倒霉撞上了落魂天。
“日他个奶奶!”疙瘩爷骂了一句。
疙瘩爷嘟嘟囔囔,像是朝大海诉屈似的。其实黄昏的海比他还屈呢,呜呜溅溅地吐着白沫子,拥着疙瘩爷,一甩一甩地拧出白花儿来了。仿佛将疙瘩爷无奈的日子也拧在一起,缠绕在他大掌磨秃了的枣红色的橹把上。双臂抖得厉害,仿佛随时都要瘫倒,分裂成一堆垃圾。
第二天早上,疙瘩爷将捞尸的那张网废了,挂在海边的泥铺里。
心神不定的时候,疙瘩爷去找七奶奶。他把这个败兴的事情讲给七奶奶,请老娘给他的泥铺的门板糊上白纸,驱驱邪气。七奶奶给疙瘩爷剪了一道驱鬼的“天师符”。这道符主要由图与文组成,图有两幅,一幅是太极八卦图;一幅是上书“正口气传人”的神将,文字则完全一样。南宋吴自牧《梦梁录》记载:“以艾与百草缚成天师,悬于门额上。”七奶奶用艾草给疙瘩爷扎成了天师像,又给他剪了“天师符”。疙瘩爷这才放心落胆地回到海边。他在泥屋的旧门板上糊上白纸,把艾草做成的天师挂在门楣上,最后把剪好的“天师符”烧掉了。还撒了一些纸钱。游人发现村巷里海滩上浴场里经常出现花瓣形的草纸钱。草纸钱纷纷扬扬落地,又被海风吹起来,就像冥府里飞出的招魂纸。草纸上被沐手焚香烧出无数的小洞儿,惹了人们去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七奶奶给疙瘩爷埋下的几道“驱鬼符”。疙瘩爷撒花瓣纸钱的时候,娃崽们追着疙瘩爷编成顺口溜当做童谣唱。疙瘩爷就在纯净悠长的童谣里来上一句鬼节里的词儿:“落魂去,辟鬼魂,天外天哟!”说得人们心里怵怵的,疙瘩爷自己也是满脸恐惑。
如果善良的疙瘩爷一直保持这样的心境,那他就与捞尸的职业无缘了。改变疙瘩爷心境和观念的是后来死者妻子送来的五千块钱。三天之后,疙瘩爷弄清死者的身份,死者是黑龙江佳木斯的一位汽贸公司经理,属酒后溺水死亡。疙瘩爷开始不收这线,后来那女人强行留下走了。没能顶住,疙瘩爷收下了。当他虾着身躲在泥铺的炕头数钱的时候,心里快乐而激动。他当过支书,见过大钱,可那是过路财神,公家的钱。这可是自己的钱,不是受贿的钱,是他劳动挣来的钱。对他来说,这个意义非同寻常。“日他个奶奶,捞人也能挣钱呢!”疙瘩爷欣喜地叹道。死人一类的事情在夏日浴场时有发生,那么这类的事情也许能算个营生,一个好营生!
麦兰子听着疙瘩爷有声有色地讲完第一次捞尸的全过程,心里很复杂。但麦兰子并不认为金钱是单一改变爷爷的唯一理由,因为她兜底,爷爷虽说不是贪官,可他还是有些积蓄的。黄木匠的死,对爷爷打击最大,其次是春花淹死在海里。这让爷爷心里丢不下这片海滩浴场。她还听疙瘩爷说,村人得知疙瘩爷挣了“鬼”钱开始高看他了,似乎比当村官还要高看。没有人责备他来钱的方式。商品社会初期使人忽略过程而注重结果。麦兰子又从现在疙瘩爷的得意神色里证实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