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我就出去玩了。我没必要守在家里等你,就这些。当时我也没想得更多,不像你。当然,收到你的信我还是很高兴的。你收到信不高兴吗?收到谁的信我都高兴!
我生活得很充实,忙极了。一个暑假,我得看完十本小说,这是我自己规定的。得写三篇作文,还有很多的暑假作业。我还画画,也唱歌。还有那么多的同学,不是她们来,就是我去,我们一起看电影。我最喜欢看电影,所有的新片子我都去看,不管好的、差的。我还帮着做家务,奶奶身体不好,我得去买菜。我没什么不快活的,我只是忙极了,真的!
叙述者的话
公鸡的信并没有把快快从苦闷中解救出来,他却越益陷入孤独中去。
那一年正当教育开始革命了,拔白旗了,当然没有后来六六年那场文化大革命来得彻底。大学生们白天劳动锻炼,晚上则开会谈思想收获。他往往只能在晚上,全校统一的熄灯铃之后,在厕所里挨到宿舍里的同学都入睡了,再悄悄溜到空寂无人的教室楼里去看书。他没有公鸡豁达,总免不了有种负罪的感觉。因为他不曾积极为墙报抄写稿件,看的又不是政治理论书籍,加上他的家庭出身,自然有走白专道路之嫌。学校里开展了“交心运动”,这也是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的先声,每人心须把自己心灵深处的丑陋统统挖掘出来。一次小组会上,他也止不住交了心,讲了自己的苦闷。
他说他害怕孤独,可他更害怕无所作为,虚度一生。他承认他不愿意甘当一颗小螺丝钉,哪怕是发亮的小螺丝钉。为什么不可以作个大螺丝钉呢?为什么不可以当一部发动机?他认为社会主义建设需要有螺丝钉,可更需要发动机。他检查他自己的骄傲,他自认为智力过人,他想推翻一些过时的概念,创立新的学科或新的学派。说实在的,他也渴望荣誉,希望有朝一日做出大贡献,赢得人们的承认和尊重,当当作响地度过一生。他说他并不认为这就是个人主义,可他确实感到自己情绪不健康,同这火热的时代格格不入。他内心很矛盾。他还说他不是个个人主义者,他愿意为社会主义祖国作出一切牺牲,甚至于生命,只要这生命不至于白白被浪费
掉。他恳请大家帮助他分析批判,他愿意驱逐掉内心中的阴影,生活得光明磊落。
他没有料到他被提为全年级的典型,之后又成为系里的典型。他没有作为“白专”来批判而只作为“只专不红”予以大会帮助,已经是一种幸运了。因为两者多少还有些区别,尽管帮助和批判的政策界线有时也不容易划得那么清楚。
全系大会上,各年级都有代表发言。发言也都非常尖锐,资产阶级个人主义啦,名利熏心啦,从不关心政治已经滑到危险的边沿啦!只差没有把他说成是右派分子。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孩子讲得特别激烈,仿佛他就是大家的敌人。他本来低着头缩在会场的角落里。可那女孩子口齿灵利,一些最尖锐的言词接二连三地飞迸出来,他不能不抬起头痛苦地望着她,不明白素不相识的这位女孩子为什么竟对他怀着那么大的仇恨。她剪着运动员式的短发,一双活泼的眼神,嘴角分明,脸蛋绯红,她太激动了。可她列举的例子都不是事实!他真想站起来反驳,但还是克制住了,他知道反驳将会引起公愤,就更脱不了身。她如果不是长得这样讨人欢喜,他也许还不至于这样痛苦。他真想不到,她心底竟这样狠毒,和她的外表全然相反。他总认为女孩子们都应该是可爱、善良、温顺的。他不了解她们。真是深不可测,眼前就是这样一位。
后来他才知道,批判她的这个姑娘是刚入学的新生,也在他们系,还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她的名字叫宋燕萍。
快快的话
我绝没有想到后来她竟主动来找我请教。我在阅览室里总有个固定的位子,堆着一大堆参考书,我不愿每天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