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恒河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如梦初醒地伸长了舌头。
从那一刻起,她便凝固成永远的惊讶和孤独。
已经是新年的第二天了,民间庆典即将结束。人们拍着鼓,吹着号,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载歌载舞结队而来,在恒河岸边汇成人海,把他们各自制作的嘉丽女神送入河水,让那一次次大小不等色彩纷呈的永恒惊讶和永恒孤独随水而下,一一漂逝在夜的深处。这是他们与恒河年复一年的约定。看得出来,这些送别者都是穷人,衣衫不整,尘土仆仆,头发大多结成了团,或散成了草窝。他们紧张甚至恐慌地两眼圆睁手忙脚乱大喊大叫,一旦乱了脚步,抬在肩上的女神就摇摇晃晃。他们发出呼啸,深一脚浅一脚踩得水花四溅,从河里返回时便成了一个个癫狂的水鬼,浑身水滴如注,在火光下闪着光亮。但他们仍然迷醉在鼓声之中,和着整齐或不整齐的声浪大唱,混在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中间狂舞——与其说这是跳舞,倒不如说他们正在折磨着自己的每一个骨节,一心要把自己粉碎和熔化于鼓声。
一个撑着拐杖的跛子也在跳跃,拐杖在地下戳出密密的泥眼。
你从路上的每一个脚印里回来吧,母亲;
你从我的睡梦里和眼泪里回来吧,母亲。
……
恒河的那一边,几柱雪亮的射灯正照亮着巨大的可口可乐广告牌,照亮了那个风靡全球的红色和巨大的瓶子。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远去的嘉丽高扬血刃回眸一瞥,她伸长舌头永远所惊讶的,不是丈夫的人头落地,而是一个我们完全无法预知的世纪正在悄悄来临。
我抬起头来看彼岸急速地远退,留给我无限宽阔的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