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儿也让大家都回去吧。
可可和老人聊了几句后,中欣又接过电话和北定说了一会儿话。北定是家里的老大,十多年前离婚后,便一直和父母亲住在一起,前些年母亲去世,偌大一幢小楼加一爿小院,就她和父亲两个。她做女儿,也做保姆,做采购,做护士,做秘书,辛苦得很。
北定说,你们家真热闹。
中欣说,可可朋友多。
北定说,我这儿,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中欣说,给我打电话嘛。
北定说,怕你们忙。
中欣说,再忙,和你聊天的时间总有的。
北定说,其实也没什么可聊的,我的脑子都不会想事了,一天只惦记着爸爸的吃喝拉撒睡,还得常常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爸爸现在可脆弱了,动不动就淌眼泪,就发脾气,跟个孩子一样。
中欣说,老小老小,都这样,别和他较真。
北定说,你听见这边放爆竹的声音了吗?
中欣贴紧话筒,果然听到影影约约几声炸响。中欣说,听到了。
北定说,今年北京可邪乎了,到处都在放爆竹,放烟花。也不管那些禁令了。往年说不许放就都不敢放。今年好像没人理它那一套,东一响,西一响,越放越多,抓都没法抓。
中欣说,我们这里也是。新世纪了,想讨个吉利。
北定说,驱驱晦气。
中欣说,春节回去,咱们好好放它一箩筐。
一伙人的笑闹一直持续到转钟。世纪之钟敲响之后,大家干杯,祝福,唱歌。忽然就沉寂下来,心情都有些阴郁和伤感。这次聚会,是可可的一个朋友发起的。这个朋友十年前去了美国,前些日子拿到了绿卡,便急匆匆地奔回故土,急匆匆地要见当年故旧。可可刚搬了新居,房子大,便做了东。许多人虽然同在一个城市,其实平日也很难一见。这次相聚,才彼此知道又有了许多沉浮变迁。那一应说笑中,其实是有许多甜酸苦辣在其中的。大家知道,这并不是一个让人感到安宁感到欢乐的新世纪。恰恰是这样一种时间的提醒,让大家多了一些惶惑与怅惘。告别时,大家互道珍重,为一个未知的,动荡的新世纪祈祷。为自己,也为每一个中国人的命运祈祷。那位从美国回来的朋友走出门时竟已泪流满面。他说他很快就要回去了,他的老板只给了他一个星期的假,路上两天,已花去三天,还剩两天……
朋友们散去之后,中欣问可可,春节真回去吗?
中欣怕可可是为讨老爷子高兴,一时顺口说的。
可可说,回去。
中欣说,家里怎么办?
可可说,我把大弟叫回来住,照顾爸爸。
中欣知道,许多年来,可可对她的父亲一直是礼貌多于亲情。对可可在这样一个重要时节决定举家赴京去看望老人,中欣多少有些意外。
中欣问,你是真想回去?
可可说,你爸说,可可,回来看看我,我要死了。这么些年来,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动情的话,就为这一句话,也该回去了。
其实,可可一直是很想了解岳父的,很想走进他精神的深处。可是这个古怪的老人像一座神秘的古堡,所有向内的门窗都紧闭着,不让你看见里面的任何东西。中欣说,别说你了,就是我们这些当儿女的,都不知道他一天想些啥呢?他从来不跟我们说他自己,我们都说,革命把他都革成一个机器人了。
分房之前,可可一家一直住在父亲家里。分房之后,又和父亲一起搬了过来。可可的父亲是一个爱热闹的人,他对所有的话题都感兴趣。插不上嘴的,便津津有味地听。插得上嘴的,便会津津有味地说上一段。可可的朋友们也都很少将他看作一个长者、一个局外人。在刚才的政治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