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多好,没有白血病多好。她说,人为什么要死呢?
她又说她不怕死,她就是舍不得存扣。他一个人在家里怎么办。
她对姐姐说,她也不遗憾了,她已爱过。说这话时,她还笑了,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些羞红,妩媚极了。
她抚住自己的心口说,好在爱得早;好在有存扣。说这话时,她把头扭向窗外,想着,笑着,心思飞回了故乡。
她说,要是还能见一面存扣多好……她用一只手摸摸自己的头,“呀”了一声:“不能呀,我的辫子已剪掉了,我头上已没有头发了,丑哩。姐呀,我死后,你把我辫子给存扣一条。他最喜欢玩我的辫子了……我不在了,就让我的辫子陪他……”
姐姐抓住妹妹的手哽咽着说:“妹妹你不要呆想,你会好的……”秀平有些恍惚了,盯着姐姐念叨:“我会好的,我一定会好的……我要睡觉了,姐姐……”
秀平半夜里咽的气。脸上很平静,睡着似的,只是眼梢吊着一颗泪,像凝着一颗冰冷的珍珠。
戴着花帽子、穿着新衣裳、面目清秀而安详的秀平被缓缓推进了化尸炉。她贴肉的怀里揣着那片被她看了一万遍的干焦焦的菜叶。当来娣被人搀着对着火炉中看最后一眼时,只见女儿静静地躺在如金色莲花的火苗中间,有片叶子如黑蝴蝶,在她的头顶起舞翩跹……
存扣的天塌了!
他整天不去上课,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宿舍里躺着。眼泪把枕巾淋得精湿,清水鼻涕弄得被单头和衬衫上到处都是。到最后哭不动了,就瞪着空洞的双眼盯着屋顶看。同学们轮番劝他,没用;徐老师来劝他,没反应;校长主任也来了,他还是动都不动。校长说:“这不行,要出事的,赶快带他家长来。”
电话打到顾庄,存根和月红找了挂桨船临夜赶了过来。存扣听到哥哥和嫂嫂急切的呼唤声,扭过头来,双泪长流。存根扶存扣坐起来,存扣在哥哥怀里哭得浑身直抖。好不容易把他劝住了,他却掀开被子下了地,趿着鞋子要往外跑,说:“我不上了!我要回家!我要望秀平!”
校长和徐老师商量了一下,对存根说:“这样吧,你们就先把存扣带家去,后天正好是星期天——让孩子平静两天。”
存扣到了家里还是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想想哭哭,想想哭哭。他不相信秀平就这样没了,以后就看不到她了。他不相信!秀平从学校大门口上船时还是好好的呀,他姐夫不来接秀平上苏州说不定秀平还不要紧呢,一接就把人接没了。他就骂起大勇来,说是他咒的!他也骂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在被单中猛掐大腿,他怪自己没有及时和秀平上医院看,太大意了,太粗心了,太不把秀平当事了!——要是早点看肯定能看好的呀!他悔得泪如泉涌!哭着哭着,他还骂秀平,骂她狠心,不要他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世上想她,活受罪呀!没有你我可怎么活?!我活了还有啥意思?!你不是说要死一起死的吗?!可我现在还活着,你倒死了,你咋这样说话不算数的呢?!还有,你在医院里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呢?你是怕我担心怕我难过怕我影响学习吗?你真呆呀,你以为你不写信我就不担心不害怕不难过了吗?你就以为我不影响学习了吗?告诉你,我影响了,这次月考我就考砸了。嘿嘿,气死你,谁让你不要我了,谁让你……死……了呢!存扣在床上睡睡醒醒,醒了就哭,哭哭说说,骂骂咧咧,两眼白痴痴地盯着房梁看,可把家里人吓坏了!小俊杰以为叔叔疯掉了,不敢近他床前。存根晚上和他睡,把他睡在床里头,夜里下床撒尿都跟着,一夜醒来好几次,就是怕他想不开,去做呆事。白天存根和月红轮流陪住他,拿话劝他。月红把他当病人待,买来京果粉泡给他吃,还特地杀了一只芦花鸡炖了,只把他一个人吃,他都没得眼向。左邻右舍的叔婶们都来劝他;鸭奶奶上水码头洗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