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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份或第三份。只希望能立刻替她到药房里买几片阿司匹林止住头痛。于是,当天下午,列入第一份名单的学生全部被张榜开除。更多的人惶惶。震惊。特别是那些平日里唱歌不及格、又年年拖欠学杂费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更是惶惶不安。
谭宗三这时坐不住了。第一束桃花是他送的。整个事情是他挑起的,是他把短呢大衣和短统马靴加上一束桃花送到神龛前的。他觉得他有责任站出来说明真相,承担责任,以免更多的学生遭无故开除。这时他并不知道那位女教员已基本丧失了自制力。他还想去责问她,为什么要把事情都推诿到那些无辜的学生身上。但经易门不让他去。经易门说,侬替侬阿爸想过没有。谭宗三说,想啥想?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跟阿爸哈关系?经易门说,侬阿爸在县里刚投资搞了两个新式碾米厂。眼红他的人不少。包括县里一些头头脑脑的人都想“捉他一记扳头”(找一个岔子),从碾米厂里榨出点好处。侬这样做,不是正好趁了他们的心,送一记扳头让他们捉,让他们敲侬阿爸竹杠吗?谭宗三说,我已经讲过了,我跟我阿爸,桥归桥路归路,根本不搭界。从我身上根本捉不着我阿爸的扳头。经易门吃惊地站起,连声问,哪能捉不着?哪能会捉不着?宗三啊宗三,不是我要讲侬,侬真该醒醒了。
好,我醒醒。谭宗三冷笑着,继续向门口走去。经易门大叫一声三叔、我的三叔……扑通一声再一次跪倒在谭宗三面前。侬不能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就毁了侬自己毁了这个谭家。三代人啊。侬还只有十五岁。侬的日子还早了呀。侬这样做,叫我怎么去向老先生交代?他膝行着趋前,一把拉住谭宗三,连连喊道,侬讲这女人有啥好?有啥好?有啥好?连神父都不肯要她呀。她哪一点值得侬拿自己的一辈子来跟她做交换?三叔啊三叔……侬听我一句……喊到这里,他突然又向前一扑,对着高高的硬本做的〔]槛,通通通地连连磕起响头来。七八下之后,开始流血。又磕七八下,血开始糊住他眼睑和颧面,同时也染红那平滑的门槛。大娘娘家的人都吓坏了,都拥过去劝他。他只是不听,只是叫道,三叔……二叔……谭家有今朝不容易啊。侬听我一句……侬听我一句……侬一定要听我一句……
谭宗。最后没能跨出那门槛去。
他没勇气跨过那血……
那嘶喊……
那与他同一年来到这世上的一片浓稠的“阴影”……
还有自己的软弱。
当天下午,他便坐船回上海了。一路上,他脸冲着里厢,一直木木地躺着。经易门用灰布条裹住额头上的伤口,一直恳切地守坐在他身旁。还特地叫船上的茶房为谭宗三沏来一壶冰片茉莉。他就端着那壶冰片茉莉,守候在谭宗三床位前,等着谭宗三消气,等着跟他作充分的善后交谈。但整整七个半小时的航程里,谭宗三始终没转过脸来,没跟他说一句话。后来的日子里,他们之间便少有知心贴己的话可说。发展到最后,打照面时,只要能绕道走的,谭宗三一定绕道走;不能绕道的,就只当没看见,一低头,照直地走过,也不肯轻易招呼经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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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弱。世界上最可恨、最难救治的痼疾,便是这“我们自己的软弱”。
从那次离开以后,谭宗三再没去过乡下。虽然他后来得知,那些因他而无故被开除的学生,在一些人有力的斡旋下,在这一年秋天,又逐一地被招进邻县的初师(初等师范)就读。那位女教员休养数月后,智能也获得一定程度的恢复,基本上能自理生活,由县教育公所提供了一个文印收发的职位,做了一段日子,凑齐一份盘缠,便回四川的外婆家继续将养。那位原本就是震旦医科毕业、后来才改学神学的神父,索性辞去神职,去了六十里外一个叫乐丰的大镇,做了那里一家教会医院的院长,并很快娶了镇上一户酱园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