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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这是专门预备来给那位疼爱他的女老生饮场用的。自是非同小可。台前的戏迷票友,天天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听戏捧角。但有的人却顺便地还要看看伺候饮场的跟包。看跟包如何端着茶壶上场,如何走出几步不紧不慢,如何递上茶壶不近不远,衣着打扮如何不媚不俗……跟包的一抬腿一转身,同样给这些戏迷票友以充分的联想和新鲜的刺激。为此,他们也会给出一个满堂彩碰头好。因此,角儿和角儿之间,既在唱念做打上别苗头,也常常在各自的跟包身上别苗头。因此,有时也舍得在挑选、训练、包装自己的跟包上下一定的功夫,花相当的本钱。
小弟和那位女老生的关系,好像跟其他跟包和角儿的关系还有点不太一样。好像还更深了一层。
那天,面对欣喜万分、泪流满面的两位姐姐,他用一口娴熟的京白,拿腔拿调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鬼魔子魇道,谁让您二位上这儿来的?卖炭的跟着卖冰水的,有个好吗?快请回吧。从今往后,甭再跟我费那精气神儿了。
许家姐妹从此以后绝对不进戏院。在旁人看来,那舞台上一番五彩斑谰咿呀铿锵,真是既金碧辉煌又回肠荡气,听着看着都是痴情痴意的沉湎和忘怀;而对于她两却无一不是对弟弟痛苦回忆的刺激。是侧幕条内化妆间里种种苍白和难堪。而她两当时面临一道更艰难的关口是,怎么把亲眼目睹的这一切向父亲(或祖父)报告。如果实话实说,那肯定会要了他老人家的命。父亲(或祖父)回到六渎以后,以他的勤勉和谦和少言而博得乡里的尊敬。他起初只是在中学堂兼几节课,(他只教自然常识和数学格致一类的课。其实他的长项在国文。但他拒绝教国文。在经历了刚经历的那些事件后,他觉得自己无论怎样也无法再向幼小天真的孩子讲授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绝不出来应仕,不肯“敬天而事鬼”。)对镇上那些前朝或当朝隐退的达官贵人,他既不去得罪,但也绝不去巴结攀附。他要留下真诚的“自己”,只做一件事,把儿子教成人,教成一个有本事有胆识能成就而强过他自己的人。也许后来一切的悲剧正发生于此。他对待儿子的确太“中国化”了。他无时无刻不把儿子置于自己的视界之内。无时无刻不为儿子做着他认为必须做的一切。他省吃俭用:为了儿子。他早起晚睡:为了儿子。他欣喜:为了儿子。他忧虑:更是为了儿子。他一天可以对儿子说一百个“不”。你不能做这不能做那。而那时儿子也许还刚满四岁或五岁。一天之内他又可以对儿子说一百个“应该”。你应该做这,应该做那。而这时儿子也许还不满五岁。他分析儿子的每一个眼神。计较儿子的每一点变化。他住房并不宽裕,他却特辟了一个单间给儿子做书房。为了儿子心不旁骛,他让两个女儿承担了儿子应做也能做的一切杂务,包括他自己生活上的琐事。他定期到无锡苏州去为儿子购买新出的书籍。六渎镇长时间没有自己的邮政局,都是由六七里外县城关镇邮局代办。那些大户人家并不希望这儿通邮。他们间隔个三五天便派个仆人去城关取一趟邮件。如有什么急件,城关邮局也会派人专送急递。没有邮局并不影响他们跟外界的联络,却只会增加他们在这儿隐居的清趣。但对于一般居民来说,就不是这样了。特别是对许家的这位男主人,他要为儿子订阅外头最新的报章杂志。他还有众多当年的同志朋友在跟他频频通信。等待这些邮件、反复看阅这些邮件,几乎已成了他当时最后的唯一的生活期盼。但他总不能天天走六七里(划船)到城关取邮件。因为邮车不准时,有时上午去了,一直等到下午才能取到手。如果邮车半途抛锚,还有可能空着手回来。想来想去,还是得给自己的镇子争一个邮局。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能在这里“活得下去”,他不仅争到了,而且还答应出山担任这个一共只有两个人员编制的“邮政局”局长的职务。
儿子就是这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