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115
又被他断然拒绝,他真的是非常高兴。特别高兴。
但讨论这个计划时,却遭到存伯大然和陈实他们一致坚决反对。“宗三,我们不是在办幼稚园,用不着在这种方面花费这么大的财力精力……”
“向盐业银行拆借的那笔四千万款子,头一期利息还没有着落哩……现在的确还不是我促瞎用钞票的辰光。”
“宗三啊,侬……侬……真是个浪漫主义者。啥金属管道。啥非洲丛林。啥日尔曼风格……哈哈……侬真是太浪漫了。太浪漫了。”
他们这样说。
说话的腔调简直跟经易门一模一样。是新“经易门”。而且是三个。
为什么?
他没有跟他们争辩。没法争辩。他知道他们是对的。他们有道理。就像经易门一样,总是对的。他们是耶稣。耶稣自有道理。于是他又莫名其妙地闷闷不乐起来。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不高兴。不应该不高兴。但他还是不高兴。他经常这样,突然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没意思了。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会突然地又非常非常地想念木堡港那一阵阵带鱼腥味的海风,想念他那个陈旧松软宽大又总能下陷得很深很深的真皮沙发,想念自己在木堡港开的那家小旅馆,小旅馆门前那一小片空旷的阳光。荫凉地。想念从早到晚只有一个人来住店时的那份闲暇和这种时候小旅馆里那些员工们的顺从和果木。想念那双旧皮鞋。是的,旧皮鞋……那种无法抑制的渴望……自责……忐忑……老在期盼的激动……一种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的激动……不必产生任何后果的激动……一切都可由那样一双旧皮鞋来完成……
母亲来责问他,为什么不去“豫丰”?侬不去“豫丰”,在外头已经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侬晓得(口伐)?
他说,姆妈,我今朝不想谈这种事。我想清静一歇,可以(口伐)?
母亲说,现在是啥辰光?是侬图清静的辰光?侬哪能(怎么)这么糊涂?!
他说,姆妈,我已经讲过了,今朝我不想谈……
母亲说,侬今朝不想谈。啥辰光想谈?
他说,到想谈的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侬的。
母亲大声叫起来,可是……可是外头那帮人现在就已经不来理睬我了。
他说,不理睬好……不理睬,蛮好嘛……
母亲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苍白了脸,说,花那么大的本钱送侬到英国去读书,侬……侬就给我们这样一个结果?!
又来了。又来了。英国英国英国。姆妈,我今朝不想谈。不想谈。不想谈。不想谈!侬晓得(口伐)?侬听懂了(口伐)!他终于也大声叫喊了起来。
姜芝华一下被吓呆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突然喃喃,侬跟我发啥脾气?我是侬姆妈。我是侬姆妈呀!说着,便歪倒在藤沙发上,嘤嘤地抽泣起来。
每次都这样,任性的他,闹到母亲真的受不了而哭泣起来时,便又心软了。他颓然坐下,苦笑,无奈,最后说道,好好好好,是我不好。侬想叫我做啥?到“豫丰”去?好。去。明朝一早就去……
没有人非逼侬去“豫丰”不可。姜芝华冷冷地从沙发上坐正了身子,从小皮包里掏出洒过花露水的小手帕,在眼窝和眼角等处流有泪水的地方轻轻地按了两下,尔后很果断地站了起来,拿起小皮包,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道:“没有人非逼侬去‘豫丰’,也没有人非逼侬做这个当家人。儿子,不要忘记,侬已经三十三岁了!三十三岁了!”
谭宗三最听不得人家当面说他已经三十三岁了。在盛桥时,有一次宋邦寅派汽艇来接他和重冰陆蠢到岛上去看处决人犯。这也是谭宗三自己提出来的,说他长这么大,还没有看到过死人,也没有看过人临死前是什么样的,当然就更没有看过枪毙杀头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