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129
也是用两寸厚的实心橡木木板做成的。水落管上都装着防盗贼攀爬的倒扎刺。(即便没有这些防护设施,让经易门从水落管上爬进楼去,这想法似乎也太夸张了一些。)
就在经易门怎么也想不出有效办法解决眼前这道难题时,忽听得门里一阵扑腾响。难以确定到底是碰倒了椅子,还是砸翻了花盆。总之是匐匐地乱了两下,门被人打开了。是披头散发的老娘姨,一见经易门,就只知惊慌失措地叫喊:“经先生……经先生……”经十六冲下楼来拦阻,但没来得及,这时也差一点跌出门,跟父亲撞个满怀。
“畜生,侬想做啥?”经易门一把护住老娘姨。瞪大眼间。
“那根钉子呢?”从来不敢跟父亲正面交锋的经十六,今天居然也瞪大了眼反问。
“啥钉子?”经易门一愣。
“还有啥钉子?!”儿子大叫起来。
“畜生,侬想做啥?!”经易门一边骂,一边四下打量。这才看清,整幢楼里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正厅里挂的那张全家福照片上,也被剜出了一个大洞。好像是把怀抱幼时十六的忆萱,剜了去。
经十六今天在家,把原来属于妈妈的东西,全都一一地搬进了自己房间。连用过的被褥枕头、碗筷调羹、梳妆用品、衣服鞋帽……全部。无一遗漏。现在他想向父亲要的那根“钉子”,是母亲死后,钉在棺材上的钉子。忆萱生前总叫“气闷”,最怕关窗、关门。尤其怕大暑天要落大雨却又落下不下来时的那种天气。这种时刻,她特别难受,常常要对经易门说,我以后死了,侬千万不要给我盖棺材盖。我怕气闷。这次替她人敛,按习俗,棺材盖要钉七根一虎口长的铁钉。但钉第七根时,经易门却不让钉了。在场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尤其不懂这个历来最循规蹈矩的人,怎么会在自己夫人如此重大的一件事情上偏偏做出这种越规的举动。人们只以为他伤心过度了,便没去计较。只见他从丧工手里极郑重地接过那根钉子,窸窣地藏进内衣口袋。以后的好几天,总看见他在夜很深的时候,捧着这根钉子,坐在忆萱的遗像前,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许多亲戚朋友都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能听懂、而又为这句话动容的只有两一个人,一个是儿子十六,一个就是这位老娘姨。这两人听懂了他在问忆萱:“侬还气闷(口伐)?侬还气闷(口伐)?”
儿子恨父亲。他觉得是父亲“逼”死了母亲。他忍了这么长时间,今天实在忍不住了,便突然行动。他不能容忍这个“逼”死母亲的人再沾染母亲任何一点东西。
“侬交出来!交出来!”他对父亲叫道。在搬完了别的东西后,他寻找这根钉子。他要亲自为母亲保存这根钉子。不只是因为他天生有那样一种收藏的癖好。在经十六看来,由这根钉子的空缺所造成的那一点“空隙”,是母亲和这个世界唯一的“通道”。只要攥着这根钉子,似乎就能保证母亲能顺畅地呼吸。这几乎和母亲的生命同等重要的东西,当然不能让逼死母亲的人把攥着。
“交出来,侬!交出来!”他青白起脸对父亲叫道。并准备父亲扑过来打他。经易门曾不止一次地用藤条抽打过他。在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以及长成了大孩子以后,都打过。
但那天,经易门没有采取任何武力手段镇压儿子的反叛。
他理解儿子。十六岁的儿子。
他颤栗了一下。颓然坐倒在门厅的一把花梨木靠椅上。两行清泪渭然而下。过了几分钟,只见他索索地把手伸进中山装,从里边那件绒线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布包;再打开布包,便是那根已开始有点生锈的钉子。
几个月来,经易门无时无刻不把这根钉子带在自己身边。是的,他知道,忆萱的死,跟他是有关系的。他要为忆萱看护好这根钉子,为亿营留住这一点点透气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