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加长的槽子车或腌鱼人
也一概地消失。离地窖最近的两个干草垛,从雾里艰难地露出它们干黄的坡顶,蠕蠕地好像在浮动,并跟着那雾极慢极慢地远去……
老满堡城里也常有这样浓重的雾。但见不到这么干净的雾。那里的雾总是被煤烟子和硫磺糟践得不像个样子。
头一阵雾推了过去,接着又飘来的一阵,就稀薄得多了。风也渐渐干朗起来。这时,他突然听到,害后牲口棚旁边那个大草垛里,有声音响得细碎、急切。还有人的急促的喘息。偷马贼?他赶紧抱过一把铁锹,蹲下半截身子,一点儿一点儿地向那出声的地方挪动。
这是一个很大的草垛。长长地堆起,对着一片开阔的草场,弯成一个半弧。一个冬天下来,草垛当间,被扒出许多个凹洞有几段垛身挺不住劲儿,便倾斜。为了不让它倒坍,就用些碗口粗的树杆儿支撑着。他那辆从老满堡城带来的加长槽子车,就卸在这草垛跟前。
细细地瞧过。没人。
声音明明是实在的嘛。于是,慢慢直起腰,往前蹚一蹚。再听。声音发自槽子车的背后。真怪了,槽子车喘起气来了,鞋壳里能酿酒了。
他攥紧铁锹,野猫似的逼近过去。他喜欢这种偷袭,特别是偷袭那些下流的贱鬼,那些胡子拉碴、自以为是的新兵。他渴望听到铁锹把砸到一堆笨肉上的钝响。他渴望看到他们抱着脑袋躲闪时的惊恐。他决不饶恕。他想象自己左右开弓。他常常需要这种痛快,顺畅。年龄不满二十,却已当上了新兵营管带的他,在抽打那些不服管教、而又老改不了老百姓习气的新兵方面,全联队再没有谁能比他更下得了手。
再往前逼近,他看见有几件灰灰白白的衣服撂在槽子车的厢栏上。还有裤腰带和女人的三角头巾。他疑惑了。他听见女人的哼哼和痴迷的低语:“哦……老天……老天……”他还听见了一个男孩的惊慌和急切:“你咋了……咋了……”他听出,这男孩便是他大弟天观。
长这么大,还没碰过女人的天放,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干个啥。但觉出,一男一女,脱了衣服,还哼哼卿卿,肯定没于好事。但究竟不是偷马贼,不能一棍子砸到一堆笨肉上,他有些失望。他大步向车后走,吆喝:“天观你狗日的,偷鸡摸狗干啥呢?”
那窸窸声和哼哼声突然中止。很短的一个间歇后,又突然一阵忙乱,忙乱好像地裂大崩前的逃亡一般。天观从车后冒出了上半身。他只穿了个单布褂,单布褂的扣子都解开了。腰以下光裸着。满脸的惊恐、羞愧。头发上和褂子上沾着不少草屑。
天放呆住了,怔怔地咽了口唾沫。天观本能地去抓衣服。但天放已经明白过来大弟在干一桩什么丢人的事,便更凶猛,更快当。他没跟大弟去夺衣服,他觉得那太轻巧,完全不足以发泄他这一刻突然涌到心头的愤恨和惊愕。他去抓的是槽子车。他一把拽住车的辕杆,用力一拽,便把几百斤重的车拽离了原地,并掀翻到一边。天观只来得及抓下一件他自己的黑棉袄,本能地拿它捂住自己下身,尔后一猫身,又缩回到草垛当间的凹洞里。
天色一时比一时明净。雾也只剩下些很淡的麻缕似的痕迹。圆圆的土丘更高地隆起。在湖边零星散布的村子里鸡先醒,狗压根儿就没睡。倒扣在岸滩上的破船还是发黑。许多条很小很小的死鱼,根本也没人要。
天观哆哆嗦嗦地求饶:“哥……哥……”
天放太伤心了。
你才十七岁。你怎么人牵着不走鬼带着飞跑?什么正事都还没干哩,就先使上了这邪性!我离开这个家之前,咋跟你说的?我说,观子,我走了,上外头去挣钱,这家就只剩你一个大男娃了。你咋说来着?哥,你放心,我明白咧。
你就这么个明白劲儿?你才十七,就跟咱们那没出息的爹一样了,就跟个骚公狗似的了!
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