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种马场
小杂种,难道就这
样了结?仍在哈捷拉吉里,再看着一个“肖天放”慢慢老去?不。不能。帮帮忙。
我腆着这张不要脸的老脸来了。帮帮忙吧……正因为这样,当肖天放由种马场场部
的值班员带着,领进朱贵铃屋里时,他手扶着门框,竟半天也抬不起自己那条哆嗦
得十分厉害的木腿,手心里一个劲儿地冒冷汗,迈不过那低矮的门槛去。
黄昏阴暗。环形大屋的楼层里光线更显不足。肖天放这些年体形改变得极为厉
害,站在门口,战战兢兢,粗看之下,竟像一个装满了麦鼓的大麻袋。而且是个很
旧很破又不算矮的大麻袋,倚靠在门框边上。一时间,朱贵铃竟认不出他来了。
“我是……肖天放……”他暗哑。断断续续。
“……”朱贵铃一惊。他还没去独立团上任。独立团几千官兵不放宋振和走,
正在向上请愿。朱贵铃依然兼着生产科科长的职。由他负责这次“种马场对策会”
的会务。他正在审查司务长报来的明天的食谱。
“肖天放?”朱贵铃站了起来,转过身,机械地去按亮绿玻璃罩铜座杆儿的老
式台灯,并掀起灯罩,让那因电力不足而常常显得缺乏底气儿的灯光,软软地弥散
到门口那个“大麻袋”上。“大麻袋”就变成了一堵“黑墙”。宽厚。魁梧。比记
忆中的高了许多。
肖天放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正是这种从前很少在肖天放脸上出现过的迟疑、自
卑、狡黠和恳求所混合成的神情,使朱贵铃越发对这堵“黑墙”感到生疏。
“哦……肖天放……”朱贵铃转身去找暖瓶,暖瓶被埋在几大堆书报资料中间。
他没找到。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他又回过头来,迟迟疑疑地瞟了肖天放一眼。
“指挥长……”肖天放怯怯地低声叫道。
‘你喝点什么……你怎么找到我的……你还不怎么见老……你怎么来的……你
还住在那个……那个……哈什么村……“朱贵铃一边发问,一边仍在机械地转圈,
寻找那个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暖瓶。所有的茶杯里都积有茶垢。他端起这个茶杯看
看,又去端那个茶杯。
“是……我还在那哈捷拉吉里村。”肖天放从背囊里掏出四瓶捆扎在一起的洋
河大曲。书橱前放着一对单人沙发。沙发里堆满了各种报表图册。他把酒悄悄放到
沙发边的暗处。朱贵针不去看他。
“我戒酒了。不喝那尿玩意儿了。你拿回去自己慢慢喝……”朱贵铃拿一块很
脏很皱的毛巾去擦茶杯。
“镇子小……没啥像样的东西……”肖天放又从背囊里摸出几块特制来专供出
口的哈捷拉吉里腌鱼。晒干之后,依然黑红油亮。仿佛特制过的油棕木。每一块都
是大鱼的中段,每一块足有两斤来重。
“稀罕东西……”朱贵铃伸出一根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些鱼块。然后又换出
另一根指尖,再去触碰一下。
“自己家里做的。您尝尝……”肖天放索性把鱼块推到他面前。
“鱼好大……”他不再去碰它们。
“不大……”他也把迟钝的目光落在那些鱼块上。低下头。沉默。再说点啥?
“那开枪令……”
“啥开枪令?”朱贵铃一时竟没回过味儿来。
“我真没法见你……那会儿也在查我的被俘问题,我实在不敢……”肖天放涨
红了脸。舌条有些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