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是我不愿意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多年鞍马
生涯,又经历了那许多变故,他早已不是当年的皇家军事工程学院拉计算尺里的
“娇公子”了。他没有那种坏毛病,换一个地方,换一个房间,换一张床,就要失
眠。再一回味,自己是在盘算,今天再到肖家,该给那个能忍住委屈体贴老爹的女
孩买一点什么带去。他焦急地等着天大亮。没想到,就这会儿,肖天放却来把他叫
到阿伦古湖边的大苇荡跟前。
“上船吧。”天放抓着湿漉漉的缆绳,邀请道。
风带着浓霜似的寒气,还相当冷。朱贵铃打了个寒战。小船悄没声地在苇丛里
行进。找到苇荡和空荡荡的湖面交界处时,天放歇住了,船便在平滑如镜的湖面和
丛林一般的苇荡之间不住摇晃。
昨天这一夜,天放也没睡好,他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使眼前这个已经老得不
像样了的朱贵铃相信他的儿子绝对不是一般的儿子,是值得任何人为他尽心尽力的。
有许多话,许多事情,他不能让他俩之外的任何人听到。只有这阿伦古湖的依托,
才能让他放心大胆地说出它们来。
说到儿子大来,天放的确憋着满肚子的心酸。大苇荡里经常起黑风。狂暴的黑
风摇搡着密集的高耸的粗硬的苇秆,长长的苇叶摩擦长长的苇叶,迸出绿闪绿闪的
火舌。那年大来娘失踪,他赶回村。抱着大来上湖边呆起,在堤岸的土坡上伸远了
脚,叉开了腿,把儿子放在腿裆中间,叫他脸向着苇荡,哭。他希望她听到。心碎。
真希望有一条水桶那么粗的黑蛇游出来,带走他爷俩,或者干脆一口把他俩吞了。
他愿意暖暖和和地在她身子里,跟她一起走得远远的……但没有黑蛇。只有那连串
的干雷,在堤岸上空劈炸,终于燃着了那些小山似的柴草垛。浓烟中,男人们女人
们又一次冲上堤岸。绕那熊熊燃起冲天大火的苇垛跺脚呐喊。向左走三步,又向有
走三步。一会儿,雨水塌透了她们薄薄的衣衫,薄薄的衣衫又裹紧了她们干瘪的和
饱满的身躯。阿伦古湖轰轰地上涨,浸没了天放的半个身子。哭累了的儿子,睡着
了。泪珠凝固在黑红黑红的小圆脸蛋上。嘴里嚼着肥肥嫩嫩的大拇指。每过一会儿,
都要抽咽两口凉气。睡梦中,他侧过身,往父亲怀里拱,小手在父亲胸前摸索。津
津有味地咂着小嘴唇。天放知道儿子在寻找妈妈的乳头。寻找那再也找不到了的妈
妈。儿子啊……他紧紧地搂着儿子,那天他就发誓,决不让儿子再吃他曾吃过的那
些苦。他的儿子必须过上最好的日子,必须成为最出色的人。
大来从小便有点古怪。黑黑胖胖的,跟他那亲娘活活脱脱长得一模一样。全家
人都喜欢得不得了。他三岁才开口说话。一年里说不了几句话。他老在村子里转。
大人们不管干个啥,他都爱往跟前凑,默默地看。他水性好,好像天生的。阿伦古
湖和阿拌河的交汇处,水面足有一里多宽。河中心有座鱼脊背似的小岛。岛上有一
片疏落有致而高直挺拔的排子林。每到秋末,林子便金红金红地耀眼。他喜欢游到
那岛上去。飘雪花时也游。光着小黑胖身子,一只手提溜着小裤衩,另一只手拿根
树枝串起一长串那金红的叶片。他不认生,。跟谁都要好。上谁家去,肚子饿了,
他都往桌子跟前一坐,跟大人似的,把两只手往桌上一搁,开口要吃的。“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