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别管她们。疯惯了。真没办法。”齐景芳给谢平沏了杯糖水,“两件事……”
“你刚不还说只有一件事吗?”谢平反问。
“行善还在乎那点?”她抿起嘴笑。
“说吧。”谢平闷闷地吐口气,敞开棉袄。
齐景芳从铁丝上摘下她那条洁白的洗脸毛巾,撂给谢平,让他擦汗,然后笑道:“第一,你来了,可不能跟场部的人说,我不是上海人。对谁也别说。行吗?”
“你要这虚荣于吗?”
“我没要你去吹我是上海人,也请你别跟人说我不是上海人。反正他们都知道我是跟你们一路来的。我现在上海话说得也满灵光。”她调皮地笑笑。
这鬼!
“第二,明年场部子女校办高中班和师范班。头一年,怕招不满。没恁些初中生嘛。动员上海青年里头十六周岁以下的……当然也包括十六周岁的在内去报考。”
“你想考?”
“是的。”
“你超过十六了。”
“还不到十七嘛。”
“场里同意了?”
“我找政委了。协理员、所长。校长、主任……找过一圈。我跟他们说,再咋的,也得给我最后一个机会。我不是不要念书才没上完学的,也不是念不起书。可我这一辈子,刨去这一回就再没机会上学了。我得考一次。要让我考了考不上,路死路倒,沟死沟埋,从今往后我小得子就再不说上学这件事。一门心思当我的招待员。领导叫于啥就于啥,决不三心二意,挑肥拣瘦,这山望着那山高。他们全答应了……”
“主要考初三的功课。你没上过初三呀。”
“所以才找你呢!这一直……你也不管我。说话不算话……”
“我管,也得要有人肯听呀。”
“这回我听。保证。你就放心大胆帮我补习。”
“真听?”
“真听。”
“不听咋说?”
“打。”说着她还真从抽屉里捡出一根竹尺,往谢平面前一放。
还怎么说?谢平无奈了,只有笑笑。这时再仔细打量齐景芳,越发觉得她跟八个月前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件进屋来照例早该脱去而不知为什么一直没脱的八成新的军皮大衣(她们为了俏,是既耐得住冻,也耐得住热的)。齐耳的短发乌黑油亮,拂着她白嫩红润的脸。自不是八个月前那个黄白中略带些忧郁的小丫头可比的了。她那圆腴的小手轻握住竹尺,唇角边浮现的微笑里,流露着那么一种自信和期望,多少还掺和了些八个月来对他隐藏着的怨艾和嗔责。这些又都融合在一种不由自主渗透出的信任和托付中。她呢,当然并没自觉到此刻竟还对谢平流露了这样的信任、托付。他呢,也还意识不到这种叫他。头发热发慌的眼底的光到底是咋么回子事……慌慌地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却把目光移到了她高高挺着的胸脯上。有片刻工夫,他依然不知道自己盯住了什么。尔后惊醒了,脸大红,忙车转身去……
“喂,跟你说话呢。听着。”齐景芳忽而放低了声音,靠近了他,“你们试验站的那个赵长泰日逐让人押着上我们招待所小食堂后头来吃饭。要见他很容易。我跟看守所的警卫挺熟。人都说,他对你们青年班不错。是这么回子事吗?”
“你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吗?”
“听说他跟去年叶尔盖农场那批转业战士闹事有关系……”
“叶尔盖?叶尔盖在哪儿?”
“老远!国境线边儿起。”
“他怎么会挂到那头去犯事,未免也太神了点吧?”
“谁知道呢……我又没审过他的案。”
“能给我打听来个确实的情况吗?”
“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