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包围住场部的天空。他知道自己在告别。一年前,当他和伙伴们到达羊马河时,他们都松了一大口气,说:总算走完了这五千公里。旧的结束了,新的开始了。今天,他才意识到,对于他来说,五千公里的路,一直并没算走完。这剩下的一百七十公里,才是他要走的最后一站。尔后,他才能说,是的,结束了……又开始了……
晚上,他去找过陈助理员,说:“我的预备期满了。转正的问题是机关支部给讨论,还是到骆驼圈子以后再说。”陈助理员说:“到骆驼圈子再说吧。你在这儿刚出了这么两档事,真讨论起来,恐怕不会对你有利的。”谢平想想也是的,便没坚持。
第二天,他一步没离开自己的小屋。第三天上午,回试验站看了看站长教导员,看了看渭贞嫂子,跟青年班的伙伴干了半天活。回到场部,大食堂已开过饭。想起早起还有半拉剩馍烤在火墙上,就没再去麻烦伙房的班长。刚才过来时,他看见路上停着一辆很旧的轮式拖车。他认出是那种老式的“尤特二八”。车头上暗红的漆皮掉了不老少。驾驶楼顶板重拆装过,铆着张白皮马口铁。铆口铆脚生出一圈圈锈斑。但带隐纹的白铁皮本身,却在阳光下熠熠地发亮。拖斗的厢板断裂了好几处,镶补着白板条,跟灰暗的旧厢板钉在一起,显得挺不谐调,好比老人的脸上长了白癫风。有两个三四十岁的壮汉,各穿着一件油腻的军皮大衣,戴着军用的三指皮手套,蹲在高高的林带埂子上,捧着一包从商店里刚买来的场加工厂自制的土饼干,大口大口地嚼着。干屑渣子不时从他们粗大的手指缝和宽厚的唇边嘴角往下掉。这便是骆驼圈子分场长“老爷子”派来专程接谢平的车和人。
机关里的人一吃过午饭,便被协理员叫去菜地搞突击。又是送肥。接待办公室的伙伴们也都去了。秦嘉去了。镇华也去了。菜地在鸡场背后。路倒不是太远。但这会儿机关里所有的人都在那达。他去告别,就得招惹恁些复杂的目光瞟视,即便个中会有许多同情和怜悯,他也难以忍受。也没必要受那些。单跟伙伴们告别,又不合适。他犹豫了一下,跟总机房的守机员小马要了个电话,托她跟秦嘉他们说一声,也跟老宁老严说一声,他就不去菜地了。
“你东西多吗?我帮你扛上车吧……”小马支吾道。她知道自己说的无非是一句客套话,当班纪律不允许她此时离开岗位。但还是真心地跟谢平表达了这个心意。
“不用了。骆驼圈子来了人。另外……见了小得子,也跟她打声招呼。”谢平托付道。
“她可能就在业务室值班。我替你把电话接过去吧。”
谢平忙说:“不用了。机车还要去福海县县城办事。算了吧。有空,欢迎你到我们骆驼圈子去玩。”
“你有空还回场部来……”
“好的……”
开车时,谢平看见小马在总机房玻璃窗里向他招手。整个场部却像睡着了一般。阳光格外耀眼。
“没事了吧……”开车的于书田问谢平。他就是那两个三四十岁的壮汉中的一个。是个转业战士。
“没事了……走吧。”谢平长长地出了口气。最后看了眼场部。车从招待所东北角路口拐过,谢平突然看见有个人从紧贴着招待所后墙的林带里冲到大路上,戴着红头巾。他认出是齐景芳。他从铺盖卷上站起,冲到后厢板前,探出身子,朝她挥了挥手,叫道:“小齐——有事儿多找秦嘉——”
齐景芳也挥了挥手,但没叫出声来。她苍白的手在微微地晃动了两下后,慢慢地收了回去,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时一阵风刮过来,把谢平的皮帽刮落在地下。
“帽子……”他喊了声。于书田听不到。他应该捶驾驶楼顶板。但“尤特”车的拖斗跟驾驶楼间隔距离大。手够不着。他还应该从车厢里随便拣起样东西,朝车头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