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道齐刷刷往小高包下推来的尘土的帷幕,简直叫大伙看呆了,看得心里痒痒直叫绝。连老爷子端着酒也忘了喝,只知道喊:“这小子,真他妈的!真他妈的!”……
按说,今天这情况,他应该把马让给谢平。让谢平早点赶了回去。但谢平不主动开口要,他也绝不会主动这么做,除非是老爷子,那又另当别论。
谢平大步流星、汗流侠背赶回分场部,见老爷子家门口停着两挂马车。一挂上堆着些破烂家具。还有鸡笼。刺猬毛似的戳出些铺板。都用粗麻绳紧煞住。另一挂上,空的。只在厢底里铺着厚厚一层麦草,像是坐人的。又分来了个拖家带口的?谁呀?
他进了屋。屋里有了变动。笨重的白皮长桌被挪开,一头靠墙去了。空出的地方,搭起床。床上躺着个病人。病,看样子不轻。瘦。颧骨和下巴成了个尖尖的倒三角。满脸的黑胡茬儿,跟留着高茬子的草地似的,一大片。眼熟。他内心一惊,没等得及清醒,便已经喊出一声:“赵队长!”
他不敢相信,恁样一个“人干”,怎么能是赵队长?!他后悔这么胡叫,这么冲动。不觉茫然失措。一转身,却看到渭贞嫂。她拘谨地、疲乏地而又不无忧郁地搂着孩子们,靠墙坐在一条长板凳上。那就没错了……
赵长泰到师拘留所便要求见师首长。不见师首长,便什么也不肯说。师政法科长亲自找他谈许多次,也不管用;替师首长带话给他,嘱他先服从业务部门的安排,配合他们,搞清自己的问题。别的,不用担心,慢慢再说。他嘿嘿一笑,说,我的问题本来就清楚着哩。现下,就得跟师首长“摆乎”。师首长单批他一天一斤白面。早起做碗白面糊糊喝。中午晚上,蒸个“杠子馍”、“刀把子”、“银包金”什么的改善个伙食。他不要,偏跟着别的那些人犯,排大队,刮桶底。后来,他就病了。厨血。他的一些老战友,师里的几位科长,纷纷到师首长家里力保他。对于赵长泰的问题,师里一直模棱两可着。只是羊马河党委力主要判他刑,叫师里为难,下不了决断。到这地步,师首长才决心了结此案。驳回了羊马河的报告,把他发回羊马河劳动。
“我们……又凑到一块儿了……”赵长泰无力地挣扎坐起,微笑,慢慢抬起柴火棍似黑瘦的手,轻声轻气跟谢平打了个招呼。
“缘分。”老爷子感喟地笑笑。他转业来羊马河,奉命在鸦八块组建武装值班营。当营长。那阵子,赵长泰也被调到值班营管过一阵机务。他们搭档过。
“缘分……”赵长泰轻轻地笑应。
这时,两个车把式在伙房里管饱管足地吃喝了一通,粗黑的脸皮下泛着浓重的酒红,进屋来问:“呢……东西……呢……东西卸哪达?”
谢平忙擦去因一时激奋而不由自主地涌上来的泪水,上前说:“我去卸车吧。”老爷子说:“这事,我让淡见三安排人去干了。你别管。你准备准备,去场部。”谢平一惊:“去场部?”
老爷子说:“你们上海名堂多。来什么慰问团了。”
谢平按捺住激动:“场里让我见慰问团?!”
老爷子瞪住他:“你这是什么情绪?什么叫‘让你见’了?”
谢平不吱声了。
老爷子说:“你跟送赵队长来的马车去场部。我就不另派车了。”
不一会儿,淡见三。于书田、关敬春等原先在值班营待过的转业战士都来见他们的老领导赵长泰。帮着腾房子、卸车。用抬把把赵长泰抬走。眼看日头西沉,那两挂车今天动不了身了。赶车的老伙计索性卸了套,把马牵到马号里,叫人往草料里多搁些苞谷豆,小心照料着,自己便跟着韩天有们找睡的地方去。谢平一直也没离开赵队长身边,帮着忙完,在他们家喝的糊糊,吃的苞谷面贴饼,被赵队长叫着,在他床沿上坐下。赵队长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