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木刻楞屋子里的灯光
老省长当“首长”的那个部队里当过保卫干事。这一“护”,就是几十年,直至当上省公安厅厅长。李敏分的父亲无论在哪个岗位上,分管哪个口子的工作,在反对砍树这一点上,态度总是非常坚决,旗帜也非常鲜明。父亲临终时,告诉李敏分,你跟你的母亲和弟妹们,现在可以撤离这巷子了。现在国家颁布了森林法,大树老树也都被列入市府省府保护人居环境的“爱民措施”中了。再说,这些树最老的也有七八十年历史了,也到了该间伐更新的时候了,用不着我们再这么为它们操心了,也该让你母亲去享受享受现代化的住宅生活了。办完父亲丧事,李敏分就让母亲和弟妹迁往省里早就分给他们家的那套七室三厅、外加三个大阳台的单元房。但他和他妻子却没走,留在了这“木刻楞”房子里。花了相当一笔钱,在他那位同样精明能干的妻子的亲自主持下,把“木刻楞”彻底改装了一下。虽然从外观上说,忠实地保持了原貌,但内部可说是整个地都大换血了。撤去所有朽烂了的木料,加固了所有的梁柱檀条,装上了所有该装的铝合金门窗和美国汤豪斯中央空调,在所有室内地面上铺上了德国原装进口的实木地板,等等等等。至于添置最现代化的卫浴设施和最时尚的灯具,最精巧的五金器具,那更无须赘言。院子里那些葱兰和金针花就是那会儿种上的。当时还移栽了两棵碗口粗的日本樱花,一棵稍细一点的百年紫藤。但不知为什么,这两年也不见它们开花了。
现在来看,院子的确显得有些“陈旧”了,甚至还有一点“败落”感。还不到十年工夫,怎么会这样?有人给李敏分算了一卦,说他李敏分二十六岁担任厅办公室主任一职。(当时,在全省公安系统,乃至全省各行业统算起来,都要算是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但从父亲死后第三年,他开始走“背”字,一直没再得到提拔。再后来,他身体突然垮了下来,总是莫名其妙地生些莫名其妙的病。(有的人甚至还在传,说他得过一阵子忧郁症,至今还在靠吃药维持着。)在此期间,妻子停薪留职下海搞公司去了,挣了不少的钱,但忙得四脚朝天,也不常回这院子里来。然后他就宣告“病休”,经常只有他自己一人很寂寞地待在这院子里,陪伴这木头房子,孤独地在白杨树下踯躅……算卦人说,这院落这些年来的变化和目前的状态,跟他整个人的命运走向和精神状态是“相映相衬”、“相辅相成”的,真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天人合一。院子的“败象”,印证着命运对他的背弃。李敏分说,你有办法替我破灾免祸吗?算卦人说当然有啊,就看你心诚不诚了。李敏分说,怎么才能表示我心诚?算卦人说,你是当过办公室主任的人,就拿一万块钱吧,我准保替你禳灾。李敏分一听就笑了,说道,去你妈的,老天爷也爱财呢?其实,真正了解李敏分情况的人对这些说法也都嗤之以鼻。是的,这些年,敏分的状况不是太好,他父亲留下的这幢木头房子和这个院子显见得有些陈旧和“败落”,这都是事实。但那些人并不知道,这跟他政治上走“背”字儿压根就挨不上边儿。因为真正知道内情的人都清楚,他在政治上压根就没走过啥“背”字儿。当时省厅领导经过考察,研究确定,并报请省委组织部批准,要把他从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进一步提起来使用——好像是要调到厅政治部去当副主任。但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他病了。莫名其妙地病了。很不争气地病了。甚至可以说,让人很扫兴地病了。但确确实实是“病”了。事情就这么寸,他的升迁在节骨眼儿上就这样被搁置下了。从省厅和省委领导的角度来说,完全没有因为“老厅长”走了,要冷落他儿子的意思。至于院子的“败落”和房子的“陈旧”,那就更扯淡了。朋友们一致认为,敏分这些年活得渐趋成熟,超脱。他跟许多同龄人不一样,已不那么看重那些身外之物和身外之事,比如,职称啊警衔啊,名车啊豪宅啊,或者再走走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