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曹月芳的第一次讲述
对马路保留了一幢小楼。那是当年这个小县城里惟一一家老字号酒厂“曹不泉酒厂”老板的私产。小楼现在被当作陶里根城工商业方面的历史文物保存了。曹不泉就是我父亲,曹楠她爷爷。后来我上省城来当警察,学手艺,把家也安在了省城,一直混到今天。其实我的根还是在陶里根。那儿有我老曹家好几十口人。逢年过节,全家族要聚会的话,老少四五代人,真是乌泱泱一大片。如果再加上亲戚的亲戚,亲戚的熟人,熟人的熟人,熟人的亲戚……我这么说肯定不为过:当年陶里根老城里一半以上的人都跟我们老曹家有某种或亲或疏的关系。我回陶里根,在街上随便拉住一个人,只要他是陶里根人,又在三十岁以上,说上三四句话,点上三四个人名,我俩准能找到共同的熟人,马上变得非常亲近起来。所以,劳爷去陶里根搞他的“秘密调查”,找我帮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也是事半功倍的选择。可以这么说,正是因为有了我在陶里根的这些关系,劳爷的“调查”,一开始才会进展得那么顺利,有效。但那天,他突然闯到我家。我正在泡药酒。曹家的男人每年的冬末春初,都会喝一种药酒。这药酒是按自己家祖传的方子熬制成的。按我们曹家人的说法,冬补止亏,春补止燥,冬春之际,补心肾汇交,承上启下,敞外实内。方子是现成的,但配伍的主次和药量的多少,每年都要根据不同的人在新的一年开始时脉象的变化再来酌定。所以,每每到这时候,曹家的男人只要有可能,都会回到陶里根,由我习医的三叔逐一号过脉,看过舌苔;特别叫绝的是,还要验看当天的头一泡尿,根据尿的颜色,尿中泡沫的多少、堆积的样式和存留时间的长短,综合起来判断他身体的状况,重新开出方子,再去泡制在新的一年里适合他喝的那种药酒。
……那天雨下得挺大。如果你还记得的话,那天正值惊蛰,恰巧雷发黑长岭。当地有句民谚:“雷发黑长岭,大雨浇死人。”许多老人都看得特别清楚,那闪电就像游龙一般从黑长岭的山窝窝里直窜到半空中,然后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天顶欲裂,大地抖动;大雨便倾盆而至。那时大约下午四点来钟,天色骤暗,在屋里要不开灯,几乎都看不清对面墙上挂着的字画=雨大约下了有十来分钟,那继发的雷一个接一个地从黑长岭里发出,几乎是压着各家各户的房顶劈下。大雨在黑暗中又下了个把小时,天色才渐渐敞亮了一些,雨势也逐渐平稳了下来。劳爷正是在这大雨将要平息又还没平息的节骨眼儿上,闯到我家来的。
……他像往常一样,自个儿开着车=那时他开的还是一辆旧的沃尔沃。他一进屋,我就觉得他哪儿有点不对头,只听到他喘得厉害,把手里的东西往边上一扔,闷头坐下,就一声不吭了。往常他上家来,第一,手里总是不会空着的。只要是上门来,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手里总要提溜着一点“礼品”。我跟他提过多次“抗议”,那也不管用:他笑着解释道:“习惯了。习惯了。都是从小让我老父亲训练的:我们家历来都这样。你别在意。千万别在意。下一回一定改正。”可下一回,还老样儿。第二,爱咋呼。一上家来,说、学、逗、唱,整个一个活宝,瞬瞬都只听见他的嚷嚷声和笑声。所以全家人都盼他来,喜欢他来:但那天进屋后,居然蔫不出声了。我赶紧开灯,只见他脸色灰暗.神情呆滞,开车的他,身上却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先前老是油光锃亮的皮鞋这时也沾满了泥巴,特别可惜了那件刚买不久的黑羊绒中长大衣,这时快成了块旧毡毯,要型儿没型儿,要样儿没样儿。软不拉塌地扒在他那矮小孱弱的身体上。
“咋的了?出车祸了?”我忙问.一边扔了块干毛巾给他擦脸,一边向窗外看去。那辆旧沃尔沃好端端地停在我家楼前窗户跟前,车身上虽然同样沾满了泥浆水.但并没有半点磕碰的痕迹。只是让我纳闷的是,在那么大的雷暴雨中驰来,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