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1)
该走了,可炉子一直没生着。”
“不要紧,”宋阿姨还是笑容可掬,“明天援朝还来呢,他会生。”顿了一下,又说:“你看,现在我们家这个条件,真没办法,要是多有一间屋子,你就在这儿住一夜,省得这么晚再跑回去了,你家里又没人。”
季虹拢了拢肩上的头发,接过话说:“以前我们家自己一个独院,平房还有暖气……”她当着周志明发这类怀旧之慨已经不止一次了,每次都被神经敏感的宋阿姨打断,怕她带出什么今不如昔的牢骚来。
“小周明天来吧。”宋阿姨果然打断了季虹的话,说:“明天,给你施伯伯讲讲湘西的情况,他有二十多年没回他那个老家了。”
“好吧,我明天来。”他说。
关掉小厨房的灯,大家一齐走出来。他靠近萌萌,轻轻问了句:“送我吗?”
记不清他们从这里走过多少次了。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的光阴,这条弯弯曲曲、路面残破的小胡同,这条拥挤着这个城市里最下层的人群和那些尚未改悔的走资派的小巷子,竟会留下他这么多真实的快乐,可触,可感,使人依依。
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不知是谁先停下来的,萌萌问:“还要我再往前送吗?”
他的心咚咚跳,脸发烧,他甚至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嗫嚅了一下,才终于鼓鼓气说:
“我……咱们亲亲,行不行?”他呼吸急促,声音发着颤,是他的心在颤。
半天没有回答,他几乎是屏住气在等待。
“你看,那边过来人了。”
他只等来这么一句,屏住的气全泄了下来。他有点自恨,就连在萌萌面前,他也是这么胆怯吗?他们在一起有好几个月了,彼此相处又是那么融洽、贴切,没有一丝一毫的拘束和费力,这已经使他破天荒地相信了命运的安排。在她面前,也许早就用不着这样畏缩了,也许早就应该更直率、更豪放,或者干脆,来点儿鲁的……可有时静息想想,又发觉这些念头有多么可笑,简直有点没正形。才几个月,不算长,何况他们的缘分又是那么偶然、无意,以至于叫人到现在都要疑为梦中的故事,惴惴然不敢相信呢。这在哲学上该怎么讲?必然的长河大概都是由这些无穷无尽的偶然的水滴所组成。——他的自行车撞了她的腿,于是他送她上医院,送她回家,都不过是一个“交通肇事者”必须承担的“民事责任”而已,要不是那天晚上无意对同院的大福子说起了这件事而引起大福子那番危言耸听的话来,他大概绝不会在第二天就拎着个水果篮子又跑到萌萌家来看她的伤。大福子也是无意,一切都是天缘凑巧。
大福子是他同院对门王焕德大爷的儿子,比他大五岁,在南州市冶金机械厂当司机。不知道是不是汽车司机都有这么个共同脾性,一提到马路上的官司,总要摆着深明此道的神态说上一通不可。
“你呀,”大福子拍着他的肩膀,“就是老实,要是我,医药费就得一人一半!怎么着,那女的就没责任啦,她凭什么在慢车道上逆行?我就腻歪这号人,有便道不走,偏要在车道上大摇大摆,知道你不敢轧他。”
当时王焕德大爷正坐在他家的床沿上洗脚,沙哑着嗓子插嘴说:“医药费是小事,再说又是交通警察判的,只要人没伤着筋骨就不碍事。”
“嘁,”大福子一撇嘴,“您哪知道现在的事儿啊,要我看,那女的说不定还得讹志明一下呢。”
“讹我,怎么讹?”
“这种事儿,你没经验,你看我给你算算。”大福子来了兴致,把筷子往桌上一撂,掰着手指头说:“今天看病的医药费就不算了,下星期得复查,她不是扭了腿吗,她要一个劲儿喊疼,医生摸不出来就还得拍片子,四五块钱这就出去了;过一星期她要是还不说好,你还得带她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