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1)
真在涉及到“十七年”的问题上,有着更甚于大陈的敏感,这一点也不能不考虑进去。
这样转念,他决定不把信带到纪真那儿去,于是空手出了门,往二楼的处长办公室走去。
纪真独自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弥漫的烟气几乎把他的身子罩起来,段兴玉走进屋子,他没有说话,甚至连低垂的头也没有抬起一下来,仍旧闷闷地抽烟,屋内的空气,已经十分浊呛。
段兴玉在沙发上坐下来。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眼前的纪真,他的老上级,事业上的挚友,近三十年来共忧患同欢欣的知己,竟像一个全不认识的陌路人。
“甘局长和你谈了?”段兴玉打破沉默。
纪真把烟蒂慢慢地在烟灰缸里碾碎,脸色晦暗,“谈了。”
“下午局办公室来了一个电话,”段兴玉随便把话头扯起来,“让我们明天去一个人到局里,说是谈周志明父亲的事,电话是打到值班室的,值班员也没问清楚。会不会是他已经知道了他儿子的事?不过,对他封锁消息是医生的建议,局里当时也是同意的。”
纪真从皮包里取出一张纸,默然递给他,他一看纸眉上的几个字,禁不住发呆了。
“死亡通知书?”
“我今天和甘局长谈完,碰上局办公室的人了,他们和我简单谈了谈。”纪真苍哑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他父亲的食道癌自从上个月确诊以后,变化发展得很快,昨天早上咽气的。”
长时间的沉默占据了这间屋子。
“那,这份通知书,怎么办?”
“明天我到看守所去,交给他。”
段兴玉觉得脑门上的血都凝固了,脸部直发僵,但他还是用了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他会受不了,我想他准会受不了的。”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总得让他知道。”
“你知道吗?这父子俩相依为命二十年……他受不了的。”
“唉,这也要怪他自己,如果不犯这个错误,也不至于连父亲死了都不能见一面。”
“老纪!”段兴玉声音很低,但那格外深重的语气使纪真不由地抬起眼来。“老纪,广场这件事,还有我们对这事的处理方式,不光是他一个人想不通啊,我不相信你就真的那么无动于衷。”
纪真半晌没吭声,但脸上的表情却清晰无误地默认了段兴玉的话。屋里一时又没了声响,只有楼外临窗的一棵古槐传来如泣如诉的絮语,落日余晖映在墙上,被摇曳的树叶搅成闪动的碎片,风,带了些热气从纱窗里扑进来,使人依稀嗅到一点儿夏天的气息。
“对当前的运动,对广场上的事件,想不通不要紧,转弯子也允许有个过程嘛。”纪真低低地说:“但是行为上发生抵触,性质就不同了。即便这么说吧,他要是单单在广场上应付差事,我也不会说什么,连我,连咱们全处,甘局长都认为是在应付差事。本来嘛,搞那么多人上广场上去抓人,哪儿有那么多坏人呀?可是周志明,怎么那么大胆子把密拍胶卷给曝了?我气的不是没能抓到人,悼念总理嘛,即便有点儿过火行为,也不见得非得抓起来。但是作为一个公安干部,自己想不通就这么干,得了啊?特别是一个侦查人员,使用这种手段,我不是指这件事的内容,而是指它的作法,这种作法对于侦查员来说是最可卑、最要不得的。兴玉,咱们干侦查快三十年了,这样的事真还是闻所未闻,你也许能接受,我可接受不了。”
段兴玉把憋在肚子里的气长长地吁出来,他放弃了同纪真争辩的打算,换了个平缓的口吻,问:“这些天,审讯的情况怎么样?”
纪真摇摇头,隔了半晌,问道:“你们科里的同志有没有发现他最近都和社会上什么人接触?”
“他可不是个交际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