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部分(1)
好像是给他时间去回味,去反应。他如同一个癌症病人突然知道了自己已经死在临头,全部精神几乎在一秒钟之内就崩溃下来,他全身抽动,拼命想哭出来,可却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干嚎。直到这一刻,他这个曾经全身心热衷于冒险事业的理想家,才算真正地悟破了间谍生涯的冷酷!这些年,他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被人抽打着卖命地旋转,及至停稳下来看清楚那光怪陆离的四周原来竟是一个充满了谎言和诡计的世界时,却已经歪倒在尘埃中再也站不起来了。他看到了,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无可挽回的末日,他痛哭起来!
没有人打断他,没有人制止他这种垂死的发泄,然而,除了几声绝望的哀鸣还能有什么作为呢?没有了,没有了。他的幻想,他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马尔逊身上,他崇拜了多年的马尔逊,他一向看作宽厚仁慈、爱兵如子的马尔逊,却恰恰是这样一个阴险狡诈、残酷无情的魔鬼!当他需要你的时候,可以像父亲一样爱护你、厚待你,欺骗你做着一个又一个天真的梦,而当他更需要另一个人的时候,又可以毫无吝惜地玩弄着你的忠诚,把你牺牲掉、葬送掉,就像踢开一条玩腻了的狗那么简单。想起马尔逊握着他的手,和他相约重逢时那个真诚郑重的神情,谁能料到这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一个大骗局呢?
他恨自己,恨自己,恨自己!恨自己!
“好,”审讯者严厉的声音压过他的欷歔,“我接着问刚才的问题,施季虹检举卢援朝时所说的在月光下看到的情况,是不是全部由马尔逊预先设计好的?”
“是的,每一句话都是的,”他筋疲力尽地答道,“马尔逊是根据气象卫星的预测,告诉我那天南州地区是晴天,月亮很好。还说,还说……你问我什么?”
“那天月亮很好,马尔逊还说什么?”
“还说,说卢援朝应当穿灰色反光的衣服,因为月光下一切都是灰色的,哪怕那衣服原来并不是灰色的。”
“好。”姓段的挥了一下手,坐在右侧的姓周的年轻人一字不落地把刚才做的审讯记录对他朗读了一遍,然后问:“有错的吗?”
“不,没有。”
“签字。”年轻人把记录移送到他面前,他哆嗦着签了字。
“指纹。”年轻人又递过一只印泥盒。
那红通通的印泥,突然变成了一捧腥血!他惊叫了一声,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他控制不住了!
“枪毙我!杀了我!我是混蛋,我是白痴,让我死,啊哟……”他匍匐在年轻人的脚下,泣不成声,恨不得立刻就死!
“起来,别耍赖!”
远远的地方似乎有细小的铃声,审讯室的门开了,有人走进来。
“押他回去。”审讯席上冷冷的声音。
楼梯,通向地狱;大门,张着吃人的嘴;阳光,白花花刺眼;甬道,又长又深的死胡同,黑黑的家伙,一晃一晃,越晃越大,——啊!他又清醒过来。
铁的牢门!
一切都乱了,都颠倒了,然而一切又都是清楚的,都是本来面目。
她的善良原来是一场糊涂,她的愿望原来充满了荒唐,她不相信还有什么反革命,经历了人斗人、人整人的动乱年月,她是多么希望人与人之间能够以真诚、以理解、以宽容、以同情、以共同的人性互相拥抱在一起,相安无事啊。然而现实无情,现实中的人们是那么各不相同。各种思想、各种行为、各种人生观是那么互相排斥、互相抵触、互不调和。是一种可怕的宿命吗?触目惊心的犯罪、卑鄙无耻的阴谋恰恰就出现在她的身边,把她理想中的人性世界击得粉碎!
姐姐的堕落,援朝的真相,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然而一切都是雄辩的事实。阶级斗争,虽然已经不是社会的主要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