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走吧,走吧,反正,李水珠已经出现在麻园小站的郊区了,这郊区敞开怀抱迎接着她,敞开每条路径,尽管它是迷离的,散发出汗液的味道,然而,李水珠此刻需要这些迷失的路径收留她的身体。吴学恩趁机牵引着她的思绪、目光、脚步、影子和飘渺的意象,毫无质疑,吴学恩与她相遇的那一刻,就与她结成了一种同盟关系。
把这种关系延续到出租屋的时刻已经随同她的迷失而到来。这是一座庭院式的出租房,院子里挂满了晾晒的内衣、胸罩、床单。院子的阴沟里布满了许多污物,阴沟水已经变绿,任意地穿行在凹起和凸起的地方。虽然吴学恩牵住了她的一只手,她对此并没有任何意识,直到门敞开了,又关上时,她才意识到:一种已经被她所摆脱的恐惧又重新回来了。
吴学恩推开了窗户说:“这房间不错吧,这房间够你和我容身了,真不容易啊,当我在火车站看不到你的时候,我是多么着急,然而,我还是往前走,就像我老婆抛弃我,不顾一切地往前走一样,因为只有往前走,才有出路,才能像我才婆背叛我一样去背叛我原来的地方和生活……你别害怕我,我已经不像原来那样冲动了,我们可以慢慢地开始,就像开始于一个链环,在一个新的链环里,你我都很重要,也很迷人,就像你迷人的胸脯。你可以住下来,我这里有两个房间,你住在里屋,我住在外屋。”
她拒绝道说:“不,我可以自己租房的,我有这个能力,你用不着让我跟你住在一起。”她本能地掏钱包,突然,她的心嘘地一下落在了深渊之下,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深渊啊,李水珠感觉到自己又一次变得一无所有了,又一次真正地襄中羞涩了。
她的钱包丢了,出旅馆门时,服务员还提醒过她,然而,她的钱包却丢了。她回忆着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丢的,她一遍一遍地回忆着出旅馆朝着西郊行走的每一个细节,她太模糊了,也太恍惚了。在模糊和恍惚之中,她失去了钱包,再也不可能给崔亚明打电话了,再也不可能让昔日的男友给她送钱来了。她滋生了一种绝望想法:就暂时住下来了,按照吴学恩所安排的,她住在里屋,吴学恩住在外面。何况,她真的太累了,她走不动了,她想坐下来,喝一杯热开水。理所当然,她住下来了,就像当初的吴学恩所设计安排的一样,她住在里屋,他住在外屋。
所谓里屋就是里面,总共有两间房,外面的房应该是做客厅的,现在用来做一卧室,里屋有一张床,不大不小,可以让一个人睡,当然也可以让两个人睡,外面有一张很旧的沙发;所谓里屋显得很幽暗,从陈旧和隔年的窗户中散发出来的墙壁上的斑痕看上去像异类,比如兽蹄的爪子在迎面而舞,它们也许是虎,人类的兽王爪子,扬起来,覆盖着你的视线,或者是野狐,人类为什么需要异类相伴,简言之,我们为什么像需要镜子一样需要看见虎或者狐狸,因为我们寂寞。那一夜,李水珠一挨近床榻就睡着了,这是身体的需要,也是逃亡生活的需要,她被迫的姿态蜷曲下来,她靠近了离她的家庭,她从前的生活方式最远的地方;她被迫地与一个从未有时间来了解过性情、禀性的男人的身体栖居在一起,虽然那男人在外屋,然而她的一切都是被迫的。
然而,头一夜显得如此平静,祥和极了,这正是李水珠可以在第二夜,第三夜留下来的原因之一。夜里她躺下时,已经什么都来不及顾虑了,当一个女人身上寻找不到一枚硬币的时候,她处境的凄凉可想而知,她失去的自由是多么地恐怖,而在这时,旁边有一个男人把她留下来,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幸运之事了。
她已经顾虑不到身体的尊严问题,已经来不及思考她到底是谁的问题。夜色簇拥着房间,在这茫茫无际的暗夜深处,她蜷曲着身体,人在最困难和最渺小的时刻,都想变成梦境的一个部份,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