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当李水珠睁大惊恐的双眼对视着方姨时,很快地,方姨平息了这场惊恐,方姨轻柔的声音安抚着李水珠。现在,她明白了,母亲虽然已经脑萎缩了,然而却出现了另一个证人,她就是方姨,在方姨的记忆中,清晰深刻地印下了一个沉重的印戳,它上面印下了时间和地点,她从未想到过,除了母亲之外,还有一个活生生的证人,她就在身边,就在隔壁的房间,就在她小心翼翼地奔逃之路上突然截住了她。因此,她并没有完全地被方姨的声音所迷惑,于是,在下半夜,一场逃跑的计划突然产生了。就在这时候跑,还来得及,因为下半夜是人的身体完全被沉沉的、香甜的梦乡所包围的时刻,她本想进入这样的梦乡,然而,方姨说出了一种真相,她望着夜空,在另一间房间里住着同谋者。而此刻,那个同谋者却是可以证明她跟一楼案有关系的人,这个事实足够把她置于死地了。
选择逃跑并不明智,然而,因为李水珠一直在逃跑,所以,这并不困难。她已经拥有了逃跑的微妙经验,比如,蹑手蹑脚,当然,这也是第一步,所谓蹑手蹑脚只是扑灭脚下的声音焰火,更为重要的是选择清晰的路线逃跑。在这个世界上道路千千万万条,它会在一个逃跑者面前丝丝缕缕般地映现。在这个时刻,人稍一迷惑,逃跑之路突然就会变得模糊起来。所以,她拎着高跟鞋,她还舍不得抛下它,作为女性,她在过去从未穿过如此漂亮的高跟鞋,作为女性,在那样的时刻舍不得抛弃一双美丽的高跟鞋,就像舍不得割舍心中升腾的迷雾一样。
她拎着高跟鞋,拎着包,用她以为最为轻柔的动作拉开了门,她想往火车站方向奔跑。因为在她看来只有火车站对她来说是安全的,因为火车站与飞机场完全是相反的方向,她要选择方姨相反的方向——朝着世界上最荒芜的地方飞奔。她已经想好了,她要去西北方,去选择一个小地方生活。尽管她手中拎着高跟鞋,尽管她无法割舍过去的生活,然而她还是要到一个小地方去隐身。现在是时候了,她自以为她的逃跑声既轻盈又敏捷,只有具备两者才能逃跑。,她打了一辆出租车,在出租车上她穿上了高跟鞋,半小时以后,她到了火车站,谢天谢地,在火车站她没有遇上吴学恩,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她还害怕什么人的话,她最害怕的人之一就是吴学恩了。她害怕回到与吴学恩生活的那个小世界中心去,她害怕每天拎着那团生猪肉穿行在菜市场和一个男人之间的生活之中;她害怕被迫躺在这个男人的身边,每场性事都让她感到皮肤、下肢、乳房在被施虐,谢天谢地,她终于逃过了这个男人。
搭上一辆过路的列车,执照她所说的荒凉小城方向奔驰而去,这目标现在变清晰起来了。清晰是我们生活中务必出现的目标,它类似晃摆中的钟杯。她刚找到一个座位,一个女人就坐在了她身边,她的内心嘘了一声,怎么会是方姨,她不是自以为已经逃离出来了吗?方姨说:“既然你想到火车尽头的小城去受苦,我就陪你去,因为如果没有受够足够的苦,你就不可能玩游戏。我所说的游戏之谜你并没有进入,既然如此,就让我来陪你吧。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打盹,我们只能坐着,只能像这些火车厢中缺乏铺盖的人们一样坐在硬坐上打盹。”
李水珠所谓的方向现在完全变成了一片迷雾。她因为眼皮已经在打架,不得不像方姨那样开始打盹,人无法战胜疲倦。人为之的疲倦的理由,是原始的本真的奔跑;是被自己戏弄的生活所压迫的类似泥、草茎、根须般的纠缠。
方姨在纠缠着李水珠,所以,李水珠累了,况且从火车厢中是无法再次奔跑的,而且,方姨那么快就追上她,这让她感到惊讶,自己明明是蹑手蹑脚地奔逃出旅馆的,然而还是没有成功。她不得不惊叹方姨那种敏锐。至于方姨为什么始终在纠缠她的缘由,她还来不及细加分析。因为她犹。两人默默睁开双眼,两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