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发出一种声音,蛇、蚯蚓、蟥虫、蝙蝠都会在特定的时刻发出声音。一旦它们发出声音时,我们人类就会倾听着,因为比起我们自己的声音来说,异类的声音便更神秘。。现在,方姨已经变成了李水珠的异类,她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李水珠陷进去:“我们刚刚经历了什么,你都牢记了,牢记过去不是一件坏事,在刚刚经历的小镇生活中,我们甚至还比不上一个花子,连花子都有居所,我们却没有,所以,失去我们的生活意味着受罪,而你我偏偏又都是无法受罪的人,我们不可能日复一日地流浪,我们不可能带着脏兮兮的身体流浪。所以,让我们回到从前吧,那毕竟才是你我的生活。毫无疑问,我们已经被捆绑在一起了,是什么东西把我们捆在一起的,当然是命运,简言之,是李水苗坠楼案件。”方姨在关键的时刻总是能够固执地、巧妙地抓住李水苗坠楼案件,它伸及到荒野,那干燥的境地又被猛烈地推回来。
它使李水珠又一次感到孤单和可怕,然而惟其如此,她只能凭借着方姨的力量,一种傀儡的力量:通过一种压迫一次又一次地使她无法离开她的伙伴,她的盟友。她服服贴贴地站在方姨这一边,似乎只有这个女人才能改变她的命运。她从那座力图蜷成包裹、晾晒在干燥的小镇,以此才能孤注一掷的命运之中又一次伸出头来,她的头湿漉漉的,宛如从潮湿的地窖中探出头来,这一刻她清醒无比地领会到方姨铮铮的教诲。她用其张开的嘴沉默着。事实上却是在领会和溶解命运。她又一次理智地告诫自己:回到从前是明智的,因为她不可能与一个乞丐争占栖居这地,她不可能在露天的世界永远走来走去。眼下,那套巴黎时装紧贴着她,尽管在纸厂工人家里争分夺秒地洗了一个澡,然而,她肌肤开始被汗液、被火车上的拥挤、被喧嚣声溶解出了人体最为永恒的味道。所以,她渴望着洗澡,她渴望每天能钻进浴房,她渴望脱干净衣服时的声音快快结束。
这时,她紧贴着方姨,因为赶火车,她已经不可能等待下趟火车,所以,她们只买到了硬坐票,然而,在那一刻,已经足够满足她们逃逸的心理了。现在,她的头竟然倚依在方姨的肩膀上,她们的外形就像一对母女,她正置身于方姨的保护伞下——慢慢地回到从前,慢慢地冷却下来,然后又一次重新燃烧自我。
她所谓的自然现在哪里?终于摆脱了她自以为是的乌托邦的小镇,她又一次回到了从前,翻开日历,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恰好是一周,然而,她却感到黑夜漫长,而她终于迎来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