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让那个小生命从她的子宫中流出来,所以,她的身体显得很虚弱。她自己掌握着身体参与的事件,从昨天到现在,俩件毁灭性的灾难已经使她不堪重负,当地站在吴学恩的尸体前,她知道,目前面临的困境使她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处理好后事,而且她观察了一下,吴学恩躺在这停尸房里比外面要安静得多。
她之所以逃逸出去,是因为她把自己当作了杀人犯。如果没有她递给吴学恩的酒杯,吴学恩就不可能在餐桌前贪杯。如果说得更具体一点,如果她昨天中午没有赤身裸体的洗澡,就不会产生一种僵持的对抗,所以,她对自己说:是你杀死了吴学恩。而且你还杀死了那个孩子。她想去死,然而,不是死在医院的走廊上,也不是死在吴学恩身边,而是死在一种看不见的深渊之中。解脱是解除负担的最好的方案,她离开了,从最快的速度中潜回了出租屋,她必须换洗,必须洗干净身上的血液,否则她就会变成痕迹,这痕迹可以延续到她的嫌疑犯的身份中去。
嫌疑犯,每次她都能意识到这种负担,每一次她都在使劲地擦洗着一切痕迹,然后再开始往前行走,所以,她回到了出租屋,房东发现了她满身的血迹,发现了她可疑的磕磕绊绊。在她进洗澡间以后,房东给110打了电话,她站在笼头下面,仔细地审视着自我:腹部扁平着,仿佛让她往前冲刺而去,她听到了敲门声,她不可能蹿入灌木丛中去,何况,四周没有一望无际的灌木丛,有时候,在她感觉到恐慌无助的时刻,她多么希望自己能进入一片荒漠,潜入越来越深的灌木丛中,像一只兔子一样可隐蔽,远离开人的控制。然而,她却离真正的荒漠很远,有好几次,她似乎已经看见了那昏暗中闪烁的荒漠了,然而,一双手臂又将她拉了回来,伸长手臂可以抓住她的那个是女人,是男人,是死者李水苗。
敲门声不剧烈,却有节奏感,她以为是房东便拉开了门,她抽搐了一下,她在敲门声中慌乱地套上孕妇裙,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她的生活中似乎只有孕妇裙。所以,即使她流产以后,也无法在衣柜中寻找到别的裙装。警察说你身上的血迹到哪里去了?她看了一眼房东,房东的目光在回避着,她明白了,是房东报的警。
这不是出卖,而一种职责和权利,作为房东,有权利叫唤110警察,因为她满身血迹。警察进屋查看了一遍,看见扔在卫生间里的孕妇装,她就说流产了,房东看了一眼说:“不错,她昨天还是孕妇。”警察明白了事情,让她签了字,也让房东签了字。房东说:“真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流产了,你男人怎么样,他一定还在医院里?”她点了点头,现在,她已经会控制局面了。
她回屋收拾一下,她似乎没有可以带走的任何东西了。这可以让她变得简洁起来,她从衣柜中翻出吴学恩的离婚证书,还找到了一本电话本,她并不想带走离婚证书,然而,她想还有电话本应该取走,因为她感觉到电话本上会有与她相联系的东西,于是,她出了门,她在发抖,房东看着她,她在房东的注视下颤抖着出了门,她知道,一旦她出了门,她就可能朝左拐了,朝左拐意味着马路越来越宽,朝着马路越来越宽的地方,她呼吸着,有可能陷进去:那是她的逃亡之路,逃亡之路是没有终结的地方的。而当她还来不及喘口气时,一个女人站在了路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