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锯子再要下水,金狗不言一语夺了去,扑通没进水去了。十分钟,二十分钟,金狗冒上来,脸色黑红,大口喘气,福运要下去换他,金狗又钻下水了。又一锅烟时辰,冒出水,说:“快断了,咱们一起往下推排吧!”三个人全下了水,用葛条将排系在大树身上,后憋足力气推排,咔嚓一声,水下的木桩断了,排忽地冲下去,立即葛条一个颤音,拉得直直的。七老汉跳上排,站在了排头,喊:“快上!”福运跳上排了,看见金狗还在那里洗脚,便突然用刀砍断了系排的葛条,排箭一般顺水冲去,霎时拐过一个湾不见了。
七老汉在排上忧心忡忡,说:“福运,你也太过分了,你把他留在那里,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夜里怎么办?”
福运说:“让他和那女吊死鬼过夜吧!”
七老汉说:“把排靠岸,等等他吧?”
福运说:“让他受受苦,死不了的,咱走咱的!”
金狗呆呆地站在岸边。当福运将他丢弃在这里的那阵,他愤怒得想要杀人,恨不得一个猛子扎下水,跟着那排泅浮,追上去把排捣碎。但后来,他就笑了,如果这种惩罚能减轻七老汉和福运对他的仇恨,他甘心在这里呆上一夜。多少天来,他第一次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脸上泛上一丝无声的笑。幸好,又一只船从上边撑下来,船上的人认识金狗,停船让金狗坐了,已是黄昏,继续向白石寨行去。
金狗坐的船身轻体小,下行得特别快,到了七里峡下五里处,就远远看得见了七老汉和福运的柴排。金狗坐在舱里,不让福运看见他,相距半里之遥,船上的人突然大叫:“不好了,前边的排出事了!”金狗闻声出舱,看见柴排通过河面,横过河面上空的一道电话线因一边电杆弯倒,线低垂河面,柴排发现时已来不及,福运忙中用竹篙挑线,没有挑中,线便拦腰将他拉落水中,柴排压过,拉断了电线,几捆堆在排上的梢子柴也散落河中。七老汉失声痛叫:“福运!福运!”慌乱中将排往岸边靠去。金狗也急了,他知道福运水性并不十分好,落水后排又从身上通过,一定是被水卷入前边的河槽子去了,便不等船冲下去,一个跃子就投入水中,使劲往前划。果然,前面的河槽子里,福运冒了一下,又不见了,金狗泅过去,抓住了福运的头发提起来,赶来的船,伸过了篙,福运抓住被拉上船了。篙来再让金狗抓时,金狗没有抓住,忽觉得有一股力量在拉他,吸他,水旋得像龙卷风,他叫声“不好”!拼足力气挣扎,但还是被卷吸过去,最后全身被夹在一个暗礁石缝。七老汉已经泅下水了,水鬼一样贴在礁石上,发现了他,拉住他的双脚往外拉,终于拉出来;金狗的一条胳膊脱臼了,疼痛得不能动弹。
福运背着金狗上了排,千声万声向金狗赔罪,金狗说:“得了,福运,我没有忌恨你。你把我丢在七里峡,我知道你嫌我愧对了小水,你应该是这样的。”福运和七老汉帮着按接金狗的胳膊,却怎么也按接不上,那胳膊越发变紫变黑,肿得很粗了,只有到了白石寨进医院去看医生。
福运说:“金狗哥,我总不明白你怎么不要小水了,是小水做了伤你心的事了?”
金狗说:“没有。”
福运说:“那你怎么能这样?!”
金狗到了此时,只好老老实实把情况说了,七老汉和福运都呆了,默不作声。船泊泊地在水里下行了一二里。金狗说:“福运,即就是与英英最后事不成,我和小水的事也怕是不会再成了。我有一句话,你肯不肯听?”
福运问:“什么话?”
金狗话未出,眼睛却潮了:“小水是好女子,她命太不好了,没爹没娘,韩伯是个粗心人,光棍了一辈子,心也野,不会疼爱人,麻子外爷护小水,可他年纪太大,往后你就要多帮她呀!我知道你是去了铁匠铺,我感激你,一辈子感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