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种蓝光,蓝光的边沿又镶着了红道,样子很是好看。接着火苗就全附在柴堆上,哔哔剥剥响得厉害。他笨拙地盘起双腿,用手去蘸那松油往脚上的冻疮上涂,松油烫得很,一接触冻疮就钻心的痛,痛里却有了几分舒服的奇痒。后来这一切都安静下来,伸着手,弓着腰,将那颗脑袋夹在两腿之间,享受着火的温暖。
堂屋里,回回已经起来小解了,尿桶里发出很响的“咚咚”声。他猛地直起腰来,一直听着那声音结束,心里泛上一
种酸酸的醋意。堂屋里的两口,是已经在被窝里睡过一个翻。身觉了;在那高高的洼地半梁下,他也曾是有这么一个热得滚烫的炕的,孩子也是一夜几次要抱下来解小解的,那在尿桶里的响声里也是充满了一个殷实人家的乐趣的。现在,他却只能孤孤地寄宿在别人的厦子屋里了。
“难道今晚又要落空了吗?”禾禾想着,侧耳再听听扇子岩方向,并没有什么响动。“还没有到时候吧?”他重新坐好。就发觉肚子里有些饥了。是饥了,夜里去放药的时候,他是吃了中午剩下的两碗搅团,尿泡尿就全完了。柱子上的那个军用水壶里,烟峰白天给他装满了甘榨烧酒,晚上出门时就喝干了。他环视着屋子,四壁被烟火熏得乌黑而且起了明明的光亮,两根柱子上,钉满了钉子,挂着大大小小的篮子,包袱,布袋,一条军用皮带,一只军用水壶,那就是他的全部日用家当。靠窗下锅台里是一口铁锅,靠里的案板上,堆着盆子罐子,那里边装着他的米、面、油、盐、酱、醋。
过去就是炕,炕后的土台上是几瓮粮食和偌大的一堆洋芋。他走过去捡了几个小碗大的紫色洋芋埋在了火塘边。那高大的身影就被火光映在四堵墙上,忽高忽低,变形变状。他瞧着,突然打起一个哈欠,将手举起来,一个充满四墙的大字形就印了上去。他把黄狗拉起来,抱在怀里,黄狗已经醒了,却并没有动,任人抚摸着。
“蜜子,今晚能炸着狐子吗?”他说,“两天了,难道狐子夜里也不出窝吗?扇子岩下明明有着狐子的蹄印啊!”
黄狗依然没有动,软得像一根面条似的。
“你不相信?今晚一定会有收获呢!今晚没有落雪,那药丸不会被雪埋了的。你跟着我,你要相信我一定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火塘里的洋芋开始熟了,散发出浓浓的香味。禾禾扒出来,不停地捏,在手里来回倒着,就剥开皮来,一团白气中露出一层白白沙瓤一样的面质。咬一口,是那样可口,但喉咙里却干得发噎。狗就一直看着他。将一块塞在狗的嘴里,洋芋皮却粘在了狗鼻子上,烫得它“吱”地叫一声。他快活地笑了。
一个洋芋,又一个洋芋,使他连打了几个嗝儿,牙根烫得发麻,从门缝下抓一把雪吞了,又冷得发疼。当第三个洋芋刚刚掰开,沉沉的声音就响了。他立即跳起来,叫道:“响了!响了!蜜子,炸着了!”
黄狗也同时听到了,跳在地上,立即后腿直立,将前爪搭在他的肩上。禾禾在火塘里点着了灯,开始戴帽子,扎腰带,将包谷胡子一层一层装在草鞋里,穿在脚上,脸上充溢着自信和活力;取过背篓、土枪,打开门就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