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 黄麦菅
上有割草的人,拉长声调在唱花鼓:
出门一把锁喂,
进门一把火喂,
单身汉子我好不下作喂;
床上摸一摸嘞,
摸出个老鼠窝嘞,
单身汉子我好不下作嘞。
锅洞里捅一捅哟,
捅出个大长虫哟,
单身汉子我有谁心疼哟。
天狗想,这单身汉子真西惶,我天狗离了师傅,没有了惦我牵我的师娘;先前也是胡胡涂涂过了,好容易得到了一点女人的疼怜,从此失去,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山坡上起了风,风在草丛里旋转,天狗被黄麦菅埋着。草原来并不纷乱,根根纵横却来路清楚,像织就的一张网,网朝下是套住这话说得正经八板,天狗就不言语了。
天狗十天里再没到师傅家来。他睡在自家的土炕上,百无聊赖,唱堡子里流传了几代的一首情歌:
庭当门上一树椒吨,
繁得股股儿弯了腰,
我去摘花椒。
长棍短棍打不到吔,
脱了草鞋上树摇,
刺把脚扎了。
叫声姐儿来把刺挑吔,
狠心的拿来锥子刨,
实实痛死了。
这歌子不能说是给师娘唱的,但也不能说不是给师娘唱的,反正天狗下了决心,要正经地干样营生。他去拜木匠为师,木匠拒绝了;去拜泥瓦匠,泥瓦匠也不收他。匠人们有自己的儿子和女婿。
在现今的农村,他们要保护和巩固他们自家长久得以富裕的手艺。
于是天狗索性带了全部积存上省城去了。
在堡子天狗是能人,能说能道能玩;到城星,天狗则不行。
街道宽宽的,天狗却贴墙根走,街上谁也不认识他,他也眼睛羞羞的小敢看别人。师娘老说他是白脸子,在这里,天狗的脸就算不得白了。在城里人的眼光里,天狗是个十足的“稼娃”。
当然,这一切袭来的惊恐和羞耻,主要来自他天狗自身。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来到这个地方,首要的是自己得战胜自己。天狗可不是一名哲人,这种思考却大有哲学意味。
“城里的女人都是仙人。”天狗夜里睡在旅馆,脑子里充满了白天的见闻“师娘才是一个女人。”这鬼念头一占据头脑,天狗就有天狗的逻辑。“仙人是在天上的,供人敬的拜的,女人才是地上的,是水,是空气,是五谷粮食。”天狗需要的是师娘这样的女人。
那一张菩萨脸是他心上的月亮,他走到哪里,月亮就一直照着他。第三天里,他看见许多人都在一家商店抢购一种衬衣,衬衣极其便宜,他便想到若买一批回去,一件加二元钱,堡子里的人也会一抢而空。天狗凭着山里人的力气,挤到了柜台前,但掏钱的时候,才发现钱被人偷去了。
天狗痴了,坐在车站独自流泪。无钱做营生,无钱买返回的车票,而且肚子饥得前腔贴了后腔。饥不择食,天狗沦落到去附近的食堂吃人剩饭。食堂服务员恶语相赶,他道了原委,一个女服务员才同情了他。
“那你怎么回去呀?”
“我不知道。”
“你愿意在这里帮忙刷碗吗?一天付你二元钱。”
天狗的命好,又遇到了菩萨女人,他于是作了临时工。
天狗干活是不偷懒的。但刷洗用的是抹布,连个刷子也没有。
问起女服务员,回答说,城里什么都有,就是缺这玩意儿。天狗就笑笑,认为城里还是有不如山里的地方——那堡子后边的山上,满是黄麦菅草,将草根扎成一束,他们世世代代就用它刷洗锅碗。但天狗没说出口,怕人家笑话。夜晚,食堂关门,别人下班,天狗就睡在车站候车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