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高粱.7
安。那时候余司令的队伍每天上午都在我家收购高粱的空场上练习步伐。吹大喇叭的吹鼓手刘四山是余司令队伍里的号兵,大喇叭权充军号。每次训练前,刘四山就吹喇叭集合队伍。玲子一听到喇叭响,就从家里风快地跑出来,跑到土场边,趴到土墙上,等着看任副官。任副官是训练教官,他腰扎牛皮宽腰带,皮带上挂着一支勃郎宁手枪。
任副官挺脸凹腹,走到队伍前,喊一声立正,那两行人的脚跟就使劲碰在一起。
任副官说:“立正时,要双腿绷直,肚子回收,胸脯挺出,眼睛睁圆,像豹子吃人一样。”
“看你这个V样!”任副官踢了王文义一脚,说:“看你劈腿拉胯,好象骒马撒尿,揍你都揍不上个劲。”
玲子喜欢看任副官打人,喜欢听任副官骂人。任副官潇洒的神态令她如痴似醉。任副官没事时,常在我家的空场上背着手散步,玲子躲在墙后偷偷看他。
任副官问:“你叫什么名字?”
“玲子。”
“你躲在墙后看什么?”
“看你哩。”
“你识字吗?”
“不识。”
“你想当兵吗?”
“不想。”
“噢,不想。”
玲子后来感到后悔,她对我父亲说,要是任副官再问她,她就说想当兵。但任副官没有再问。
玲子和我父亲他们趴在墙头上,看着任副官在空场上教唱革命歌曲,父亲身矮,脚下垫了三块土坯才能看到墙里的情景,玲子把秀挺的下巴支在墙上,紧盯着沐着朝霞的任副官。任副官教着队伍唱:高粱红了,高粱红了,东洋鬼子来了,东洋鬼子来了。国破了,家亡了,同胞们快起来,拿起刀拿起枪,打鬼子保家乡……
队伍里的人拙嘴笨舌,总学不出正调。趴在墙外的孩子们,把这首歌儿学得滚瓜溜熟。我父亲生前,还牢牢记着这首歌的曲词。
玲子姑娘有一天大着胆子去找任副官,误入了军需股长的房子。军需股长是余司令的亲叔余大牙,四十岁多,嗜酒如命,贪财好色,那天他喝了个八成醉,玲子闯进去,正如飞蛾投火,正如羊入虎穴。
任副官命令几个队员,把糟蹋玲子姑娘的余大牙捆了起来。
那时,余司令落宿在我家,任副官去向他报告时,余司令正在我奶奶炕上睡觉。奶奶已梳洗停当,正准备烧几条柳叶鱼下酒,任副官怒冲冲闯进来,吓了奶奶一大跳。
任副官问奶奶:“司令呢?”
“在炕上睡觉哩!”奶奶说。
“叫他起来。”
奶奶叫起余司令。
余司令睡眼惺忪地走出来,伸一个懒腰,打一下哈欠,说:“有什么事?”
“司令,要是日本人奸淫我姐妹,当不当杀?”任副官问。
“杀!”余司令回答。
“司令,要是中国人奸淫自己姐妹,该不该杀?”
“杀!”
“好,司令,就等着你这句话。”任副官说,“余大牙奸污了民女曹玲子,我已经让弟兄们把他捆起来了。”
“有这种事?”余司令说。
“司令,什么时候执行枪决?”
余司令打了一个嗝,说:“睡个女人,也算不了大事。”
“司令,王子犯法,一律同罪!”
“你说该治他个什么罪?”余司令阴沉沉地问。
“枪毙!”任副官豪不犹豫地说。
余司令哼一声,焦躁地踱着脚,满脸怒气。后来,他脸上又漾出笑容,说:“任副官,当众打他五十马鞭,给玲子家二十块大洋,怎么样?”
任副官刻薄地说:“就因为他是你亲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