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酒.4
白的蒸气夹杂着大粒的火星上冲十几米高才熄灭。伙计们提着水桶,摇摇晃晃的都有些站立不稳,朦胧的大影子摆在地上。
“掌柜的,别难过啦,破财消灾。”那个老成智能的声音说。
“天理良心……天理良心……”单廷秀絮絮叨叨地说着。
“掌柜的,让伙计们回去歇了吧,明日一早还得干活。”
“天理良心……天理良心……”
伙计们都跌跌撞撞地进了东院。余占鳌躲在影壁墙后,听到扁担水桶响过一阵后,东院里便静寂无声。单廷秀在大门外唠叨了半天天理良心,终于觉得无趣,拎着瓦罐,走进院子。两匹大狗先他进院,可能是过度疲乏,看见了余占鳌,呜了两声,便趴进窝去,一声也不吭了。余占鳌听到了东院里大骡子的磨牙顿蹄声。三星偏西,已是后半夜了。他抖擞精神,手持小剑,觑着那单廷秀离门口三五步远时,便迎面扑上去。因用力过猛,连剑柄都攮进了老头的胸膛里。老头往后一展双臂,做一个奋飞的姿式——瓦罐落地开花叽里喀喳——便慢慢地仰天倒地。那两匹大狗呻吟般地叫了三五声,便不再理睬。余占鳌拔出剑来,在老头衣服上蹭两下,抽身欲走,他没走。
他把单扁郎的尸首也拖到院子里,从墙根处找来扁担绳子,捆住两个死人的腰,用力挑起来,上了街。尸首软不拉塌,脚尖划地,画出一些白色的花纹;尸首上的伤口流着血,在地上滴出一些红色的花纹。余占鳌把单家父子挑到村西头大水湾子边。那时候,湾子里水平如镜,映出半天星斗,几枝白色睡莲像幻景中的灵物,袅袅婷婷静立。十三年后,哑巴枪崩余占鳌的亲叔叔余大牙时,湾子里已经没有多少水,这几株睡莲尚在。余占鳌把两具尸首扔到湾子里,砸出很响的水声。尸首沈到水底,涟漪散尽,又是满湾天光。余占鳌在湾子里洗手洗脸洗剑,洗来洗去,总洗不掉那股血腥味和霉烂味。他忘记了到单家西墙外去拿蓑衣,沿着道路一径往西去了。离开村子约有半里之遥,他拐进了高粱地。高粱秸子轻轻绊他一下,他便倒下。这时,他感到极度疲乏,也不顾地湿露寒,翻了一个身,从高粱缝里望了一眼天上的星,便睡了过去。
庄长单五猴子知道夜里那把火烧得蹊跷,本想起身救火,尽尽庄长之职。却被私卖大烟土的女人“小白羊”紧紧搂住不放。小白羊肥硕白皙,双眼日日乜斜着,水汪汪的眼珠子勾魂摄魄,曾使两伙土匪为她动刀动枪,行话叫“争窝子”。
一九二三年,北洋政府干员曹梦九任高密县长不到三年,三把火正在旺头上。
曹梦九是高密县历史名人之一,其名声勋业较之高密人晏婴(齐国宰相)、郑玄(东汉大学者)当然大大不行,但较之“文化大革命”期间的高密县要员却要出色得多。曹因喜好以鞋底充刑具,故绰号“曹二鞋底”。他读过五年私塾,当过几年兵。曹视土匪、鸦片、赌博为乱世之源,声称欲治乱必先清匪、禁毒、禁赌。他有相当多的邪门歪道,行为荒诞,让人琢磨不透。他的轶闻极多,高密人口碑流传,至今不绝。曹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人物,很难用“好”、“坏”等字眼来评论。他与我的家庭有很多重大联系,故尔插入一节,做为继续后文的“挂钩”。
曹梦九的三把火是禁赌、禁烟、清匪,执行两年,颇有成效。但东北乡距县遥远,虽有严刑酷令,但三害横行之势明里疲软,暗里炽旺。单五猴子搂着小白羊睡到天亮。小白羊先起,点燃豆油灯,用银签子插着一个烟泡在灯上烧着,烧到火候,按到银烟枪里,递给五猴子。五猴子弯曲着身体,吸了一分钟,只见那烟泡在枪里亮成一个白点,憋了两分钟,从鼻子嘴里喷出一股淡淡的蓝烟。这时,单家一个小伙计惊惊诧诧地打门报案:
“庄长!庄长!了不得啦,杀人啦!”
单五猴子跟